多勇少谋、有忠无智—晋国魏氏的开创者魏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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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晋文公即位这一年，即周襄王十六年（前636年），一向安宁稳定的周王室也发生了内乱，周襄王之弟叔带，因为觊觎天子之位，所以暗中勾结襄王王后（隗后）举兵作乱，并引狄国军队攻打成周，周襄王不敌，狼狈出逃至郑国的汜邑（河南襄城），叔带自立为周天子，立隗后为王后，将朝政交给卿士周公、召公处理，自己和隗后住到温邑（河南温县）。在汜邑的周襄王没有实力和叔带对抗，只得向鲁、晋、秦等诸侯国求助，请他们出兵帮助自己夺回王位。

此时，晋文公刚刚即位，正是需要对外展示实力、以谋取政治地位，获得道义和法统优势的时候；于是，晋文公立即响应周天子的号召，于周襄王十七年（前635年）三月，亲率晋国左右两军出征、勤王讨逆。

晋军的攻击行动进展得十分顺利，出兵一个月后，就在温邑大败并俘获了僭越称王的叔带，流亡汜邑的周襄王也在晋文公的支持下重登天子之位。随后，晋文公以天子的诏命，在显城（河南武陟）诛杀了叔带和隗后，取得了即位后的第一次对外用兵胜利。

恢复了王位后，周襄王很是感激晋文公的援助，于是在王都雒邑举办宴会，宴请晋文公，还赐予晋文公大量金帛、绸缎。晋文公为了获取更高政治地位，便趁机向周襄王“请隧”，就是让周襄王允许自己死后可以葬入四条墓道的陵墓（周礼——天子才能使用四条墓道的陵寝）。

周襄王不敢违反先王所定的制度，于是婉言回绝了晋文公的请求；不过，为了补偿晋文公的遗憾，周襄王将原属于周王室的阳樊、温、攒茅、原这四个城邑赐给了晋文公，以作为补偿。晋文公退而求其次，便以近臣魏犨率军受阳樊，以颠额受攒茅，以栾枝受温地，晋文公自己则带领赵衰接受原地。

攒茅、温两地皆顺利接收，但魏犨去接收阳樊时，却遭到了守臣苍葛的抵触，不但聚众坚守、还反驳来接收的魏犨说：“我与晋侯同是王臣，岂可服之。”魏犨大怒，威胁苍葛说：“此天子诏命，令晋侯受阳樊之邑；惟尔早降，若有违命，尽皆戮矣！”

苍葛不为所动，再度对魏犨反唇相讥：“德以柔中国，刑以威四夷；阳樊，王畿之地，畿内百姓，皆天子之宗族、亲戚。晋侯亦天子之臣，敢以兵威相劫耶？”魏犨闻言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匆匆向晋文公飞简奏报，请求处置对策。

晋文公得到魏犨的急报后，立即亲自致信给苍葛，诚恳地对这个忠于周室的纯臣说：“四邑之地，乃天子所赐，寡人不敢违也。大夫若念天子姻亲在邑，率众以归王室、或归晋，惟大夫之命所从。”同时，晋文公还命魏犨暂缓攻城，任由阳樊百姓民众选择是迁徙他处、或是留下附晋。

苍葛得到晋文公的书简后，叹息不已，然后将简书遍示邑中百姓：“愿归周者、去；愿从晋者、留。”而得知内情的阳樊城邑国人，选择归周者占了大半；苍葛于是率领愿意离开的百姓撤离了阳樊，迁到不远处的轵村居住，将阳樊平安地移交给魏犨所率领的晋军。魏犨和苍葛划定了阳樊和轵村之间的疆界后，先向晋文公回奏已接收阳樊，再率军进驻邑城。

攒茅、温、阳樊顺利接收后，晋文公同赵衰亲至原地，准备收取原邑。但原邑大夫原贯假称晋军已屠阳樊，使得原邑百姓恐惧，于是死守原城，晋军不得入城。

此时，赵衰劝晋文公说：“原民据守，是不信晋，请君上示之以信，原邑将不攻而下。”晋文公问如何示信，赵衰胸有成竹地回答：“请君上下令，士卒止持三日之粮，三日不克，即撤原围而归。”

晋文公就按照赵衰的方案执行，公开向原邑中的军民发布了“三日之粮若尽，则撤军归国”的承诺；不过，在晋文公的默许下，晋军攻城也只是装装样子，并没有用尽全力。

到了第三日下午，原邑城头的军士向晋军大营呼喊说：“（晋军）只有今日之粮了！”但晋文公故意不回答。当天半夜，有原邑百姓从城头缒绳而下，主动到晋军大营求见晋文公，说城中百姓已知阳樊并未遭戮，所以决定明晚献门，请晋军入城。

但晋文公慨然回答：“寡人已约攻城三日为限，今三日已到，自然要遵约解围、撤军回国。寡人已定明早将退兵，尔邑百姓勉力守城，不必心怀二念。”婉言回绝了原邑百姓的归降。

原邑百姓不解，再三请求晋文公接收归降，但晋文公还是不肯，并解释说：“信义，是国之宝、民之凭；违背承诺、复留一日，是寡人失信矣！得原而失信，原邑百姓凭何信于寡人耶？”坚持按照当初的约定，在次日黎明解除了原邑之围。

看见晋军按照约定撤军之后，原邑的民众相顾感叹说：“晋侯宁失城邑，不失信义，真是有道之君！吾人不降，以待何时？”于是，原邑百姓争相在城头树立降旗，然后开城门追赶撤退的晋军。心中有鬼的原贯不能禁止，只得顺从民意，开城出降。

晋文公当即宣布回军，并以单车直入原邑，接受百姓的归附，然后以对待周室卿士之礼接见原贯，把他迁往河北（黄河以北）安置。

随后，晋文公选择四邑的守将，他首先对赵衰说：“当年你随我流亡到卫国，明明身上还备有酒食，但为了给我食用，自己宁愿忍受饥饿，也不动用，这就是信义；今天我以信义得到原邑，当然要让信义之士来驻守。”于是晋文公命赵衰为原邑大夫，兼领阳樊。

从晋文公收伏温、原、阳樊、攒茅四邑的过程来看，他和赵衰不愧是政治、军事经验老道的高明政治家，懂得恩威并施、安抚人心；而魏犨，依然还是那个头脑简单、迷信武力的赳赳武夫；假如让魏犨自行其是、以武力攻打阳樊的话，恐怕即使打下来也是损失巨大、得不偿失，还会因此激发原邑民众的反抗心。而晋文公的道义、信义优势，也将荡然无存。

周襄王十九年（前633年），楚国即将攻宋，宋国自知不敌楚军，于是急忙向晋国求救。晋文公当年流亡诸国时，宋国国君宋襄公对其待遇从优、礼节优渥，因此晋文公当即决定要报答宋国的恩德，出兵救宋（此时宋襄公已去世）。但晋国尚未完成军事准备，楚国就已会同陈、蔡、郑、许等国，开始攻宋。

周襄王二十年（前632年），晋文公在被庐举行阅兵大蒐礼，将晋军从左右两军扩编为上中下三军，进行战争前的准备。因为曹、卫两国和楚国交好，所以晋文公决定首先攻打曹、卫，以使楚国回军救援盟友，达到解宋国危急的目的（当年晋文公流亡诸国时，曹、卫两国国君对待他很是冷淡、甚至无礼，因此晋文公打着救宋的旗号伐曹、卫，也有趁机公报私仇的意思）。

当年正月，晋文公亲率晋国三军出征，救援宋国，并顺道伐曹国、卫国；身为晋文公亲信宠臣的魏犨，也一并随军出征。

晋文公首先绕道渡过黄河，攻克卫国的五鹿，将其收归晋国，然后在敛盂和齐国国君齐孝公结盟。当初，晋文公还是流亡公子时，曾路过过卫国，卫文公对落魄公子重耳不是很重视、没有隆重招待，态度极为冷淡，重耳受气不过，于是，马上离开卫国都楚丘，向齐国进发。

在途经卫国五鹿时，重耳一行人断粮，困饿窘迫，于是向路边耕作的野人（没有列入编户齐民的百姓）讨要食物。但野人没有给重耳食物，只是拿地上的一块土递给他，示意自己也没有食物。

重耳大怒，想要报复责罚野人；此时，赵衰出面制止了主君，还郑重其事地恭贺重耳：“此天意所赐！百姓把土地献给了您，表示您得到了五鹿民众的臣服。事有先兆，大命终将归属于您。十二年后，您必将获得这块（五鹿）土地，请您行礼，接受上天的恩赐！”

赵衰的话，激励了重耳，让他明白自己身上的责任；于是重耳立即恭恭敬敬地接过野人递过来的那块土，再恭敬地向野人还礼，随即继续向齐国前行。

赵衰的话果然应验，在接受五鹿野人献土十二年后，已经成为晋国国君的晋文公重耳再次驾临五鹿，并率军占领了这里，果然成为五鹿新的主人。而当初追随主君四处流亡的魏犨，也全程见证了这一“天命所归”的过程，由此更加对主君晋文公景仰钦佩、誓效死命。

降服卫国后，晋文公把卫国一部分国土送给宋国，以此惩罚卫国当年对自己的不以礼相待；然后继续用兵，兵锋直指曹国，包围了曹都陶丘（山东定陶）。

还是当年晋文公为流亡公子时的旧事——重耳从卫国向齐国进发时，路过曹国；曹国国君曹共公倒是接待了重耳，还安排他住下来休息。但曹共公是个八卦心特别重的人，他听说重耳是骈胁（腰下的肋骨连成一块），于是想要一探究竟，便在重耳沐浴时，偷偷躲在暗处窥视，结果被重耳发现了，彼此尴尬得很（洗澡时被其他人偷看，本来就很羞怒，而曹共公还是堂堂国君，这就更无礼了）。

曹国大夫僖负羁知道了国君无礼偷看重耳沐浴的事情后，规劝曹共公说：“晋公子经过我们这里，他的地位和君上您大致相当，应当以礼相待，君上您不可轻侮他啊。”曹共公根本不把重耳当一回事，随意回答说：“各国在外逃亡的公子多了，经过此地数不胜数，一个逃亡的落魄公子，哪还有什么礼节可言，寡人怎么能接待得过来，请他吃个饭、休息沐浴一下，也差不多了！”

僖负羁继续苦口婆心地劝曹共公：“以礼待客是礼仪的根本，失去了常道就不能自立，这是君上您要了解的道理。我们曹国的先君（曹叔振铎）和晋国的先君（唐叔虞）都是文王、武王的后代，世代相亲，可君上您现在丢弃了这传统，轻慢晋公子，是不爱亲属的行为。晋公子虽然暂时流亡国外，但追随他的家臣都是具有卿相能力的贤才，君上您轻视晋公子，也就是不尊贤人。即使晋公子只是普通的宾客，也不可不以礼相待。符合道义的事不能施行，那么立国的常道就会缺失，请君上您好好的想一想啊！”但曹共公对僖负羁的劝告一律听不进去，还是没有按礼制慎重对待晋公子重耳。

僖负羁无奈之下，只得自己私下去拜访重耳，并准备了精美的食物给他，还在装食物的盘子下面放了一块玉璧献给重耳（僖负羁这么做，是料到重耳将来必定会回到晋国、成为晋君，并称霸诸侯、成就大业；为了避免将来曹国因为不礼貌对待晋公子而遭到报复，所以僖负羁才私下拜访重耳，厚加馈赠，以求结下善缘，为曹国消除祸端）。

对僖负羁的接济和帮助，落魄中的重耳非常感激，于是和僖负羁客客气气地会面，并接受了食物，但还是把玉璧还给了僖负羁，向其隆重道谢。而对于曹国其他人，重耳一点好感都没有，在辞别了僖负羁后，重耳一行人就立即离开了曹国，前赴齐国。对这件往昔旧事，晋文公当初的亲信家臣魏犨自然也是一清二楚。

对曹共公冒犯自己的事情，重耳永远都不会忘记，时刻想着要归还恩怨。因此，当他顺利回国即位后，便抓住这次楚国攻宋的机会，以曹国“附楚伐宋”为理由，毫不客气地率军攻曹，一定要将曹共公这个该死的偷窥狂擒拿问罪，才能一出心中恶气。

此次晋文公出兵伐曹后，一举包围曹国国都，连日攻打城门，想要尽快拿下曹国，擒拿曹共公。而曹共公这才知道，当年自己得罪晋公子之事有多么荒唐，深悔不听僖负羁之言。

可后悔也来不及了，为了不被晋军俘虏，曹共公只得动员全城军民百姓，登城作战，抵抗晋军的进攻，双方激战许久，战死的人很多。曹人把晋军战死者的尸体都陈列在城墙上，以吓阻晋军继续攻城。

但晋文公听从诸卿的计谋，干脆声称将把军营改在曹国国人的城外墓地上安营。曹人害怕先人的墓地遭掘毁，于是立即和晋军求和，把城墙上的晋军遗体装进棺材，送出城交给晋国。但晋文公早就命令晋军趁曹国人害怕墓地被惊扰、开城送回战死晋军棺木的机会趁机攻城，于是晋军趁曹国人开城时猛烈攻城，击退了曹军的防守，拿下曹都城墙。

周襄王二十年（前632年）三月，晋军掌握了曹都陶丘城墙后，再攻入城内，一举破城，曹共公和曹国卿士大夫们都被晋军俘获。

晋文公亲自召见曹共公，当面列举他的罪状，斥责曹共公荒淫无耻，纳美女三百人，又不重用贤臣僖负羁，而庸碌无能的大夫就有三百人，耗费爵禄。随即，晋文公宣布废曹共公为庶人，扣押在军中，曹国土地暂时由晋、鲁、宋三国分别占领。

但对于当年有恩于自己的曹国大夫僖负羁，晋文公特别优待，除了亲自接见他、好言慰藉以外，还将他的族人全部赦免，发还家产，并命令晋军不得进入僖负羁的私宅，以此报答报答僖负羁的旧日恩惠。

原本这是一件可以流传后世的佳话，也可以体现晋文公的恩怨分明做法和僖负羁的贤明良善品行；但谁也没有料到，本来事情都快要结束了，可有人却偏偏心有不忿，认为自己十九年鞍前马后的侍奉功劳，还比不上别人一碗饭的恩情，自己的功劳没得到相当的封赏，主君就忙着报恩，简直岂有此理！

这个又嫉妒又抱怨、埋怨国君不公平的人，就是晋文公的亲信宠臣、座车车右魏犨。

魏犨一直以来都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遇事情容易走极端。这一次伐卫、伐曹，他作为晋文公的车右，在出征作战中确实是立下大功的。但相比当年的同僚赵衰、先轸、狐偃、狐毛、胥臣等人来说，在主君晋文公回国继位后，魏犨所受的爵禄不过一个普通大夫而已，而赵衰是执政大夫、先轸已是中军将、朝堂第一人；狐偃、狐毛、胥臣都进入六卿行列，各任军佐，是晋国的朝堂重臣。相比之下，魏犨的爵禄确实低了些。

因此，魏犨对自己的待遇一直以来都不满意，总认为晋文公是轻视慢待了自己；尤其这一次晋文公厚待僖负羁之事，更让魏犨忿忿不平，感觉国君一碗水没有端平。

于是，被不满情绪冲昏了头的魏犨生出了牢骚：“劳之不图，报于何有？”意思是我们这些亲信的功劳还没封赏，国君您就忙给外人恩惠，这还让我们今后还怎么效力？

气恼之下，魏犨联络了同为晋文公亲信侍从的颠颉（也是跟随晋文公流亡十九年的旧家臣），趁着月黑风高之时，故意违反晋文公的军令，率士兵劫掠僖负羁的私宅，同时还放火烧毁了房屋。不过，也许是过于激动，魏犨在放火的过程中，不慎伤到了胸口，不得不停止行动，和颠颉一起狼狈返回了军营中。

晋文公随后就得知了魏犨居然敢违反军令、私自攻掠由自己亲口下令保护的恩人僖负羁家的事情，顿时勃然大怒，想要即行军法，将魏犨和颠颉处死。

不过，魏犨勇武过人、且忠心耿耿，假如就这么处死了，是晋国的损失。因此晋文公便派出使者前去探视魏犨，看他的伤情如何，如果严重，就按军法处置，如故不重，那便暂时放过他，以待将来。

晋文公于是派人探视魏犨、视其伤情而决定惩处的消息，很快被人偷偷告诉了魏犨（很有可能是赵衰，但赵衰为什么不告诉同为老同事的颠颉，这里就不知道了）；魏犨大惊失色，再也顾不上嫉妒和抱怨，立马在使者来军营之前，让人用布帛将自己的伤口牢牢包扎好，不露出一点破绽，然后亲自在军营门口等待国君派来的使者。

当晋文公派来的使者抵达军营“慰问”时，魏犨强打精神，迎接使者入营。使者询问魏犨为何不好好呆在军营中休息，而要亲自到营门口来迎接自己时，魏犨大声回答：“我们国君如此威武英明，我身为臣子，怎么能够贪图安逸呢！”

为了表示自己的“勇武强壮”，魏犨当着使者的面，原地跳跃了三百下，又向前跳跃了三百次（距跃三百、曲踊三百），果然“气不长出、面不改色”；使者认为魏犨没有大碍，于是返回向晋文公汇报。晋文公闻报后，决定放魏犨一马，饶恕其罪过，但不能继续担任自己的车右（以免损害晋国的名声），将其降为下军大夫，去给栾枝和胥臣打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