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古韵绕东陵｜山梨村的额亦都墓

在福陵西北方，后陵后堡西边不远，有一个山梨村，也叫山梨红、山里红。我们把目光聚焦于此，是因为这里曾坐落着清初“开国五大臣”之一——“弘毅公”额亦都的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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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不可以不弘毅”

后金建立前后，征战连绵，出现了许许多多勇猛的武将。额亦都能跻身位高权重的“五大臣”之一，可以想见其人必定功勋卓著、勇猛非常。君王最看重武将的无非是“勇”与“忠”，额亦都的经历很好地体现了这两点。

苦孩子发迹

额亦都是“苦孩子”出身，钮祜禄氏，生于嘉靖四十一年(1562)，世居长白山英崿峪(有人推测在今清原县英额门)。幼年时父母被仇人所杀，他在乡邻庇护下才逃得一命。十三岁时手刃仇家，去投奔嫁到嘉木瑚的姑姑。

努尔哈赤路过嘉木瑚，借宿其家，额亦都与他相谈甚欢，感到眼前这位努尔哈赤非同寻常，定会成为一代雄主，就铁了心离家追随，从此展开了戎马倥偬的生涯。

一员勇将

在征战中，额亦都很快便显露出非凡的战斗能力。他是那种典型的以一敌十、有勇有谋的战将，渡河、攻城、突围、护驾，无所不能，莫不当先，很快便得到努尔哈赤的信任和器重。

最为人称道的是攻打巴尔达城。他率先登上城头，猝不及防被一支利箭穿透，牢牢钉在了城墙垛子上。但他一刀砍断箭杆，继续战斗。最终全身受伤大小五十余处，还是把城寨拿了下来。如此种种，所向披靡，简直是战神附体。

bardai是barda的所有格形式；hoton为城寨。地名带所有格，是较为早期的书写习惯。

额亦都几乎参加了所有重要战事，包括征讨大叛徒尼堪外兰、挫败“九国”联军、收伏女真各部，还有后金与明军的萨尔浒大战。正因如此，他获得“巴图鲁”(英雄)称号，授一等总兵官，位列“五大臣”之一。可以说，在“勇”这方面，额亦都是无可挑剔的。

一代忠臣

额亦都有十几个儿子，他们也大多子承父业、征战四方，得到恩宠和重用。这里还有一件趣事。第十子伊尔登，从小就勇敢非常。一天晚上，许多孩子正一起在宫里玩。努尔哈赤有心考验一下孩子们的胆量，就找人扮成鬼物，突然跳进来吓唬人。结果有的孩子吓跑了，有的干脆吓傻了，只有伊尔登和另一个孩子吴拜(后也成为功臣)没有退缩。吴拜举起凳子砸去，伊尔登干脆赤手空拳就冲上去了，真是丝毫没给老爹丢脸！

在开国安邦之后，最怕武将功高盖主、引起皇帝猜忌。多年来的誓死追随，为皇帝的信任打下了基础；而且额亦都慷慨大度，从不居功自傲，所获得的战利奖赏也都分赏给部下。但对于“忠”而言，仅有这样的基础还是不够的，还要加倍注重自己和亲族的言行。而这恰恰是让额亦都头疼的问题——他的次子达启，实在不那么争气。

达启本来也算年轻有为、前途有望，然而不幸的是有些把持不住自己。平时恃宠而骄而就罢了，居然还在皇子面前频频无礼。这是一个异常危险的信号，一旦引起皇帝顾忌，不仅危及自身，还会连累一族之人。但年轻气盛的达启哪里听得进劝诫，这令额亦都一天比一天忧虑焦心。

终于有一天，额亦都决定了结此患，杀一儆百。他将所有儿子召集起来，当着他们的面拔刀出刃，说：“天下哪有父亲忍心杀儿子的呢？可是达启如此傲慢无度，将来必定有负国家、辱没门庭，不知会闯下什么样的大祸！今天谁敢阻拦，我这把刀绝对不留情面！”诸子震慑，无人阻拦。额亦都将达启带入内室，用被子将这个逆子闷死了。然后，他亲见努尔哈赤坦陈此情，为其教子无方而谢罪。努尔哈赤听后“惊惋久之”，不得不慨叹额亦都为国深虑，无人能及。

就这样，凭借“勇”、“忠”二字，额亦都不仅功勋卓著，也得以善终。天命六年(1621)，额亦都病逝于任上，年六十岁。努尔哈赤去世后，皇太极登基，追封额亦都为“弘毅公”，而且配享太庙。这是非常之高的礼遇。

▼ 《满文老档》中的记载

“弘毅公”封号对应的满文是amba baturu gong(或gung)。其中，amba是“大”的意思，与汉字“弘”相对(有的文献也写为“宏”)；baturu即“巴图鲁”，意为英雄，是满族传统的封号；gong(gung)是“公”的音译。

额亦都早年即获巴图鲁称号，截图中的称谓就是“额亦都巴图鲁”。额亦都属钮祜禄氏。和汉族不同，满族称谓并不姓名连称，一般只称其名“额亦都”。划定八旗后，额亦都家族属于镶黄旗。

清代对满族人名地名的汉字写法比较随意。在不同场合，“额宜都”“额依都”“厄伊都”都能见到。

身后荣名

额亦都去世后葬于当时的都城东京辽阳。迁都盛京后，修建福陵，将额亦都迁到福陵外西北方，作为功臣陪葬墓。后来，其第八子图尔格也葬于此。图尔格也以战功被封为“忠义公”，父子一同配享太庙。

历代皇帝对额亦都一直礼遇有加，这不仅是对“开国创业”之艰辛的缅怀，更是对后世臣子的鼓舞和表率。顺治十一年(1654)的敕立碑文，简要追抚了额亦都的战功，给予很高的评价：“奋迹戎行，战功久著”。

▼ 额亦都后人敬录的顺治碑文

(《弘毅公衍庆录》)

康熙皇帝也在康熙三十九年(1700)的御制碑文中给予了至高的评价，他还提到，东巡祭祀时对别的功臣墓按礼数“遣官致祭”，对额亦都墓则“特亲至奠醊(zhuì)”，体现出格外的重视与表彰。

即便后来的嘉庆皇帝也未敢怠慢。嘉庆第一次东巡在福陵祭祖时，也专程去祭奠额亦都。东巡记事这样写道：“皇上御素服，恭谒福陵，礼毕，经过大营，至额依都墓，赐奠后回行。”

▼ 东巡路程图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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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模宏大的家族墓群

后来，额亦都家族随同入关，家族墓葬分布于北京和沈阳两地。而在沈阳又分布于三处，分别是山梨村、毛君屯和八家子。额亦都和他的多数儿子(也有个别孙辈)去世较早，因此埋葬在沈阳。

八家子茔地只有额亦都第七子——瑁海墓，俗称“闹海坟”。毛君屯埋葬有额亦都的多位儿子，达启和伊尔登都在其内。这两处地方都早已变为闹市区，茔地因此荡然无存了。

山梨是额亦都家族的祖坟所在。如果按墓园外墙来区分，山梨村周边共有4个墓园，分布在村北和村西。

▼ 山梨村茔地的方位

▼ 山梨村茔地的墓园分布

山梨村北的墓园

▼ 额亦都、图尔格墓分别绘图，没有画在一起

(《镶黄旗满洲钮祜禄氏弘毅公祠堂宝茔图》，下同)

额亦都墓园葬有额亦都及其第八子图尔格，二者的墓处于同一层外墙内，并以各自的内墙围起，内墙相连。

墓园正门外围有栅栏。正门处是一座正殿，作为祭祀时的客堂；正殿两侧各有照壁和角门。

进入外墙，在额亦都墓外共列有四座石碑，其中两座立于顺治年间，另两座分别立于康熙和乾隆年间。内墙设一座门楼，墙内就是额亦都的坟茔，合葬有他的五位夫人之一——觉罗氏。

图尔格是额亦都众子当中功勋最高的，他的生母就是与额亦都合葬的觉罗氏。图尔格墓的内墙外立有一座碑；进入内墙，图尔格墓位于中间，与其夫人(也属觉罗氏)合葬；旁边的小墓是其长子伍尔格。伍尔格是头等侍卫，崇德二年(1637)战死。其夫人没有和他葬在一起，而是葬在北京的家族墓地，我们可以猜测是由于多年孀居关内的原因。

额亦都墓园西侧紧挨着的墓园，葬有额亦都最小的儿子——第十七子索索欢费扬古。这个儿子夭折较早，却有独自的墓园。墓园外墙与额亦都墓园外墙相连，正门处无殿，只设栅栏门。内墙设门楼，内有坟茔一座。

山梨村西的墓园

在山梨村以西，离开额亦都墓园约一里地，还有两座墓园，都只有单层围墙。

佟殷氏夫人墓园，后部为弧形，排布6座坟墓，安葬有额亦都的佟殷氏夫人，两侧是额亦都的四子涵代、五子阿达海、六子达隆蔼、十四子格尔特，还有阿达海的长子阿哈尼堪。有的资料说，还有达隆蔼的长子达拜和次子多拜。这些坟墓中，有些是夫妇合葬，还有些不确知的。

另一座墓园在佟殷氏墓园西南方，葬有额亦都的十三子超哈尔。超哈尔也是阵亡于沙场，封号“果壮公”，其夫人葬在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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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昔恢弘今何在

当年的墓园是非常恢弘气派的。首先占地面积就不小；再配以齐整的围墙院落，气派的门楼和石像生，院内则像福陵一样遍植苍松，这一切都使得墓园非常肃穆苍翠。更别提那五座高大显眼的石碑，都是规格相当高的“九眼透龙碑”，碑额雕龙，透有九孔。

▼ 九眼透龙碑额

(摄于沈阳塔湾碑林)

然而，随着清朝灭亡，民国期间又不乏变迁和战乱，这样气派的墓园也疏于照管，渐渐荒废下来。到建国初期，村西墓地已不见痕迹，村北墓地的附属物也大多被毁，只剩有坟丘、石碑和石狮了。十年浩劫最终使墓园彻底消失，荡然无存。

1981年，文物工作者发现并整理了五块断碑，拼合后发现，三块属于上文提到的额亦都顺治十一年(1654)碑，一块是图尔格墓前的顺治十一年碑，还有一块归属不明。除了断碑，还发现有赑屃(bì xì)，都被文物部门收藏保管了。

▼ 额亦都残碑局部

(图源见水印，注记为编者所加)

▼ 驮石碑的赑屃

(摄于沈阳塔湾碑林)

探寻墓园遗迹

那么，今天还能探寻到墓园的些许痕迹吗，墓园又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消失的呢？

我们首先从文献角度入手。根据日伪期间日本人绘制的地图，可以看到山梨村北标绘有古墓，但没有作具体标注。

▼ 日本人的测绘地图

结合卫星图和实地探访，额亦都墓园在山梨村北侧，民居与稀疏林地的交杂地带。

▼ 山梨村北今貌

从文献角度确定不了墓园的具体位置和布局。经过走访村民，我们有幸遇到了易世海老人，多次请他介绍所了解的墓园情况，并进行实地指认。老人是1950年生人，原住邻村辛家下沟(后山梨)，1956年搬来山梨居住。巧的是，他家买下的正是为额亦都看坟的老马家的老屋。

村民马景禄(音)的父亲，绰号“马二白话”，是最后一代看坟人。这个绰号表明他排行第二，是个能言善谈的人，也就是“话痨”。马家老屋坐落在村东头，在墓园的东南方向。作为看坟户，公家拨款建房，还分给很大面积的土地，以解决口粮营生。看坟人负责照管墓园，禁止外人随便靠近，并做一些基本养护。

早年间墓园的情况，只能从上一代人传下的说法窥知一二。原先确有围墙，里面都是和福陵一样的参天古松，非常壮观。但是，在伪满和之后的时期，战乱频发，社会动荡，松树都被砍光拉走了。院墙也只剩南面，到后来也被拆光了，砖石都移作它用。

等到易世海老人记事时，也就是建国初期，墓园建筑所剩无几，正门和南墙已经不见，只剩守门的两尊石狮(村民称为“狮子把(bǎ)”或“石头把”)，孤零零地蹲坐在田地中间。再往后(往北)是几座“王八驮石碑”(赑屃驮起的石碑)。再后面，原是一座小“祠堂”的位置，但祠堂早已不在，那里建起了居民的房子。

这片坟地共有三座坟丘。祠堂后面是并列的两座大坟丘，西边稍远处是第三座坟丘。这三座坟丘都是硕大的土堆，东边两座坟的基部用雕凿的大石块围护，石块中部内收。

▼ 坟丘想象图(仅示意)

这片坟地人称“郎家坟”，最西边的坟丘则传言是“奶妈子坟”，埋葬的是某位皇帝的奶妈。当然，我们已经知道，这座坟属于额亦都最小的儿子索索欢费扬古，“奶妈坟”是长久以来以讹传讹的说法。据专家考证，钮祜禄氏后来大多改汉姓“郎”，而额亦都后裔中出过几位皇妃。皇妃显然要葬入皇陵，不可能葬入家族墓地，但山梨的确是皇妃的祖坟，后来就讹传为奶妈坟了。

据《清弘毅公额亦都残碑简报》

十年浩劫之初，“破四旧”的浪潮席卷而来，墓园也首当其冲遭到毁坏。社员们拉倒了高大的石碑，并用榔头砸断，拿去砌了猪圈。石狮子也不知去向。坟丘也被扒开、推平。

老人还记得索索欢费扬古的坟丘被毁的情况。人们在坟丘里挖出了砖砌墓室，约有1.5米见方，里面放置一个骨灰坛，四周用木炭填充。骨灰坛是青花瓷的，绘有蓝青色龙纹。这个坛子被生产队拿去装盐喂马了。

▼ 索索欢费扬古坟丘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