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蔡伦这位科学巨匠，我们敬由心生，只怕有什么不尊和亵渎。翻动光滑洁白、轻巧柔软的纸张或业已泛黄的书页时，又怕写不得法，读无卓见。
作为宦官，蔡伦为什么被封侯？是什么等级的侯？为什么还要被立传？在发明或改进造纸术这个问题上，我们又认识到了什么？
曾经，一些民族虚无、历史虚无、文化虚无论者，被荒谬的言论、纷繁的表象混淆了视听、麻醉了神经，总是妄自菲薄，用逆反心理矮化自贬。譬如有人说，“四大发明”只是技术，不是科学，中国古代就没有科学，没有哲学，没有历史。或带着劣根性作个人利益的掐算，说什么“与我没一毛钱关系”“会做事还不如会来事”，云云。
龙亭墓祠蔡伦塑像
封侯立传
汉代国家干部也有国级、部级、厅级、县级（中央、州、郡、县）和乡级这些职位设置。但不叫“公务员”，叫“侯”；也不叫“任职”，叫“封爵”，能世袭。汉代承秦制，视功之大小封爵，分为二十等。各有封地，称为“侯国”（最初的“国”指城邑，不是国家）。仍有大小之分，大一点的封县侯，小一点的封乡侯，更小一点的封亭侯。
西汉只有皇后外戚才能封侯。东汉中后期，逐渐乱了章法，除了外戚侯，开始出现大量的宦者侯、恩泽侯。呵呵，至于那时有无类似现在的巡视员、调研员、主任科员这些非领导职务，实话实说，本人还不曾研究！
在东汉的宦者侯中，郑众虽无赫赫战功，但帮助皇上剪除外戚窦氏专权，被汉和帝封为鄛（cháo）乡侯，食禄一千五百户。何谓食禄？就是享受的俸禄，拿的工资待遇。蔡伦造纸和守护皇上有功，汉安帝时期，被封为龙亭侯，只加封三百户。邓太后摄政严守法度，可见一斑。
尔后，侯国愈来愈多，像暴涨的河水泛滥。汉桓（huán）帝刘志时，中常侍单（shàn）超铲除外戚梁冀专权有功，封新丰侯，食禄二万户。级别够高了吧！后人所谓东汉宦官专权，确切地说，是从蔡伦死后30年的桓帝时代开始的。这和以前的郑众、蔡伦，仅闻朝政而非专权有质的不同。
东汉史上被封侯的有877人，“侯”与“猴”谐音，在生态朴素的古代应该不算什么珍稀。其中宦者侯60人，而蔡伦这个只食邑三百户的亭侯，和后来被封一万户、二万户的宦者侯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村上的小组长一个，仅仅是一种荣誉，发了一个奖牌或荣誉证书。不过，上《后汉书•宦者列传》的9人中，只有蔡伦的名声最响。这狠狠地给了那些不可一世的千户侯、万户侯一记响亮的耳光——他们怎么也始料未及！如果活着，准会买一块豆腐撞死，或者钻地缝里去。
窦皇后窦章德
封蔡伦为侯，一是因为蔡伦造纸有功，二是因为“以伦久宿卫”①，就是说蔡伦多年服务和守护皇上有功。但当初，纸的影响未必那么突出，最主要的还是“久宿卫”。
到桓帝时，蔡伦造纸影响日显，《东观汉记》作《蔡伦传》记实。从此，蔡伦是有记载的造纸第一人，公元105年就成了纸的诞生年。朝廷为蔡伦立传，也表明了一个国家的态度。
封侯，是为宦官立传的重要一笔，我们要感谢邓太后；为负罪之人立传，更是甩出了颠覆性一笔，我们要感激汉桓帝。无二者，势必无蔡伦造纸一说。后来，范晔（yè）著《后汉书》，又正是因为蔡伦造纸有功。不分尊卑，为宦者立传；不分阶层，为科学技术树碑。此又是何等视野、何等襟怀！
造纸取得成功，关键取决一个平台，那就是尚方。
尚方，这个封建体制下的央企管理机构或皇家艺术品生产厂家，规模并不大，尚方令的职权也不大。但作为皇宫作坊，已经具备了木器坊、铁器坊、铜器坊、玉器坊、陶器坊等等门类，汇聚的又肯定是国家高端人才和技术力量，集中了全国能工巧匠，代表着那个时候制造业最高水准。特别是蔡伦的个性爱好以及过人的天资，使他在这个岗位，能充分发力，扬其所长，做些实在和有益的事。从而为他收集资料、研究和革新造纸，产生了井喷式发挥。
命运之神向他伸去了橄榄枝，打开了序章。
有人戏谑（xuè）说，向上爬的人多是抱大腿！见了名人就合影、套近乎。而蔡伦创业搞科研，单枪匹马，跳起来摘桃子，是遇见了对的人，还交了“桃花运”！时也，利也，和也！这就不得不提及蔡伦背后的三个女人——窦皇后、邓皇后、班昭。
窦皇后是谁？就是汉章帝刘炟（dá）的第一夫人——女强人窦章德，也就是曾一手制造宋大贵人巫蛊案的策划者。在宋案中，也许，那是蔡伦在宫廷篮球场实现三步上篮过程中，最严重的一次肌肉拉伤，但却换来了教练和领导对他的赏识。要么，窦后确实慧眼识珠。嗯，这小子给人的印象不错！
数年后的公元88年，26岁的蔡伦被提拔为中常侍，紧接着就让他兼任尚方令。窦氏起先重用蔡伦也许并无意图，只是人尽其才，让蔡伦在尚方做更好更优质的服务，无心插柳却把蔡伦送上了走向成功的快车道！恰如今人所言：有位才有为。
当时，东汉第一名媛，一位芳名叫班昭的女士，学问精深，谦逊儒雅，在父辈的影响熏陶下，经年累月扎进藏书阁孜孜不倦阅读典籍。开我国第一部纪传体断代史《汉书》的作者班固谢世后，班昭痛定思痛，继续父兄未竟事业。整理、核校散乱篇章，独立纂补了《百官公卿表》《古今人表》等八表和《天文志》等。史书问世后，人们争相传诵，收获了大量粉丝。汉和帝多次颁诏，让她入宫为皇室子弟教读，兼任皇后和嫔妃们的文化教员，被尊称“大家（gū）”②。她是中国最早的“女博士”和教育家。
和熹皇后邓绥
蔡伦每当目睹班昭以笨重的竹简载文续写《汉书》艰难的情景，就想着如何造出一种新的东西，使书写成本降到最低，使用更方便。十多年间，他百转千回，反复揣摩，多次把自己亲手生产的麻纸，送给班大姐供教学实践。班昭入宫，像和煦的春风一夜间吹出了许多花花苞苞。朝野学风蔚然形成，纸张最先在孩子们中间传开。蔡伦倍增信心。
接着，一个更要害的人物出场了。她就是爱好纸墨的汉和帝的太太最大老板娘——和熹皇后邓绥（suí）。邓绥大胆使用能臣，乃至公开“护短”，为蔡伦造纸优化环境，营造氛围，创造政策洼地，成为了蔡伦事业中最重要的一名女性。
既借力，又乘势！
公元2世纪的钟声刚刚敲响，蔡伦又制定了自己第三个五年计划。并在第五个年头“三五”收官之年，即公元105年，最终完成了造纸革新。故此，不能不说：窦后使蔡伦革新造纸有了可能，班昭使蔡伦革新造纸有了动力，邓后使蔡伦革新造纸打通“最后一公里”和做好“后半篇文章”有了保证。她们合力成了蔡伦生命中的贵人、事业上的伯乐和推手！
不久，这位邓妹妹又封蔡伦为龙亭侯，让他在国家图书馆的东观负责图书校正修订工作，传授造纸，推广使用纸写本经传。
俗言说，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女人。事实，成功人士的背后，都有一个团队。
政权的背后是老百姓团队，科学的背后是集体团队。
造纸术革新成功，蔡伦风云际遇，至少与汉明帝、汉章帝、汉和帝三代皇帝顶层设计和几代人对这一接力工程的扎实实施分不开——他们似乎找到了撬动大汉的支点。造纸业发展到鼎盛或全盛，与历史上多个朝代科学精英不断创新、文化者群体发扬光大分不开——人们是越来越看好纸的重要。中国造纸术传播历经千年，从步履维艰到现代化科技，而成为人类文明高耸的一座座大山，又与世界人的共同努力分不开——大家已经视纸为地球通用的语言媒介和文化动车。
蔡伦造纸的贡献，大致可以归纳六个方面：
一是组织并推广了高级麻纸的生产和精工细作，促进了捣浆造纸生产工艺的造纸术在东汉成熟，技术突破；
二是负责内廷所藏经传校订和抄写工作，使纸真正进入了实用阶段，纸本书籍成为传播文化最有力的工具，并使文档编校从简单走向规范，成为一门独立的学问；
三是开辟了废旧物品（敝布、渔网）回收利用先河，让无用（树皮、麻头）为有用，是永续发展的最早实例，成为集约化经营、环保型生产的创举，纸的原料广、成本低、产量大、价格低、成品多样，可以适应不同用途，在各地生产；
四是造纸术的发展和传播，形成了遍布全国和世界各地的造纸产业，扩充了无数个就业岗位，解决了大批贫困、闲散劳动力就业吃饭问题，直接拉升了经济社会水平；
五是造纸术的发展和传播，使信息交流更加便利，学术下移，知识平民化，掀起的文化波澜催生了中国社会一个又一个盛世，加速了世界文明进程，打开了与历史全新的对话；
六是凝聚在蔡伦身上的创新实践精神和以纸文化为载体的引擎，一直是我们，乃至社会进步的动力。
史学家班昭
纸的发明不但用它写着历史，历史也没有忘记写它。蔡伦造纸的高光使那些以武力征服世界的枭雄越来越相形见绌（chù）。
（《蔡伦纸话》选编五十二）
（文/沙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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