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通岛上采草药
作者：韩湘生
今年春节前，我在文章中多次写到的“小四”孙连军在电话中告诉我，他一定要来北京看望我。我听后心里十分高兴。多少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他在北大荒垦区的一切。当时火车的卧铺票特别难买，但孙连军坚定地告诉我：“韩叔，买不到卧铺票，我也要去看你。”腊月二十八的那天，我见到了孙连军。他风尘仆仆，红润的脸上露着灿烂的微笑，一个劲儿地对我说：“叔叔我好想你，想我的奶奶。”（我的母亲）
在北京的几天时间里，我带着孙连军去了几处名胜古迹游玩。最后他满含热泪，哽咽地向我提出，一定要去看看几十年前他在北京治病时，我家原来住的房子。我亲切地告诉孙连军，随着时代的变迁，北京建设迅猛发展，几十年前他在北京看病时所住的“三义庙”，原来我家的地址，早已变成了宽阔的三环路了。过完春节，孙连军将要返回垦区的时候，他向我讲述了北大荒黑土地，在他身上发生的很多动人的故事，促使我不得不拿起手中的笔把它记录下来。黑土地那一草一木，一情一景，怎么能不令我动情。那是我生活过九年的第二故乡啊。
孙连军给我讲述了一段他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和哈尔滨的知青李叔叔去大通岛挖中草药时的难忘记忆。
李叔叔是哈尔滨的知青，因为在农场结婚成了家，所以没有很快返回到城里。他们的家离孙连军家很近，两家的关系在那个时候相处的也非常好。吃完晚饭李叔叔常来孙连军家串门聊天。李叔叔和李婶都是从大城市走出来的人，懂得的东西很多，知识面也很丰富。他对连军的父亲说：“大通岛那旮瘩土地肥沃，资源非常丰富，岛上长的中草药一定会很多。由于大通岛地处三架山、团山之中，河套里的水也全汇集在那里，最后流入黑龙江。岛上杂草丛生，灌木林郁郁葱葱，覆盖着整个神秘的岛屿，时常还有野兽出没，因此去那里的人也很少。我可以去带你家孙连军到大通岛去挖草药，挖回来晒干卖点钱，好填补填补家里的日常开支，起码也能给几个孩子交上学费和书本费。”孙连军告诉我，那时候在北大荒，他们家孩子多，全靠他父亲一个人的三十多元工资。母亲每天起早贪黑，辛苦的养猪种菜，相当劳累。从记事起，他就没有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手和脚每年冬天都冻的流血流脓。他这时多么渴望能跟李叔叔一起去上大通岛挖草药啊！赚点钱能买一个新的作业本和一支铅笔。李叔叔说：“我上个月给连队去大通岛砍豆角架和黄瓜架子时，看到岛上长着很多中草药，我能认识的有：穿地龙、黄芪、玉竹、桔梗、党参、独活、龙胆草、苍术、柴胡、知母……还长着一大片防风，刺五加子等各种草药，等到八月份中下旬就能采挖了。这两天连队正好要派我去黑河采购一些麦场上苫盖的物资，我抽空去那里的中药店打听打听是否有收购药材的。如果有的话，回头我就带着小四去大通岛挖草药去，好能给小四、小五和家里几个上学的孩子们买点本子，省得他们写作业，正面用完用背面，作业写的一片黑乎乎的。”父母连连答应着说：“行啊，行啊，要是挖来草药能卖出去那可真是好事，过年也能扯几尺布给这几个孩子做件新衣裳。”李叔叔又说：“没事的大姐。如果卖不出去的话，我春节回家时，就把这草药带回哈尔滨帮你们卖了。我知道哈尔滨收草药的地方有很多，一定能卖出去的，你们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几天过去了，李叔叔从黑河回来，为我们全家带回了好消息，他联系了两个中药店，是常年收购质量上等的中草药的。只是当初收购的价格很低，最贵的黄芪晒干了才一角多钱一斤，其它草药也就是几分钱一斤了。可这也让孙连军高兴的不得了。孙连军说：“我有的是劲，不怕吃苦，卖了草药赚了钱，一定为我妈妈买一条围脖，为我爸爸买一副手套戴。父母一年到头为我们太辛苦了，太不容易了。”
八月下旬的一个周日，孙连军和他父亲还有李叔叔，拿上了准备好的刨镐、铁锹还有几个空化肥袋子。母亲为他们装了一书包吃的，有煮鸡蛋，煎的小鱼，发面饼和洗干净的黄瓜和西红柿，一行人兴高采烈地向大通岛上出发了。上大通岛必须要划船经过一段水路。连军的父亲当时是江边打鱼队的职工，借用一下船还是很方便的。他打开船上长长的铁链，告诉李叔叔上了岛后，一定要把船锁好，不要让水把船冲跑了。要是有大船经过，船头迎上大浪，不要让船进水否则船会翻的，我只送到这里，就不一块跟你俩去大通岛了。李叔叔回答父亲说：“放心吧，孙师傅，我会注意安全的。”李叔叔轻盈地划着小船顺流而下。
初阳映照在江面上，碧波粼粼，湛蓝湛蓝的天空游荡着一片片白白的云朵，偶尔还有几只江鸥用翅膀拍打着江水从眼前飞过。岸边郁郁葱葱的绿色，遮蔽了轻盈的那一片挺拔的白杨树，倒映在水里像翡翠般晶莹，一群群小鱼在船边游来游去，前方还有一群野鸭子从水塘边腾空飞起，又在很远的水面上急促降落，悠闲地在清澈的水中畅游觅食。忽然下游的转弯处，老毛子的水翼艇飞快的向上游开来，孙连军告诉我，他当时心里有些慌，但李叔叔让他不用害怕。只见李叔叔迎着飞溅起来的浪花，稳健地掌握着船的方向。孙连军还是第一次在黑龙江中坐小船，这么近距离看到老毛子的水翼艇。（那时候我们都管它叫棺材船）那快艇瞬间就驶了过去，掀起的大浪紧接着就跟了过来，把小船掀起好高。好在李叔叔划船的技术很不错。小船在江里如同像孙连军儿时睡的摇篮一样，在江水里摇晃着，过了好一会江面才恢复了平静。
顺水的小船划得真快，很快孙连军就和李叔叔来到了大网摊，前面就是大通岛了。大通岛又叫“马场大通岛”，位于黑龙江黑河市境内，在黑龙江主流中国的一侧，长5000米，宽1000米，约有5.2平方公里。整个大通岛被树木笼罩着，一条条小溪蜿蜒着缓缓流淌，清澈见底，波光闪闪。遍地的野花，馨香四溢，真可以说是千朵万朵压枝低。虽然算不上世外桃源，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让人也不能不为这大通岛的神奇和美丽叹为观止。
李叔叔找了一个小船能停靠的地方，把小船拴好后，带着工具和孙连军就上岛了。李叔叔能认出很多的中草药，真叫人佩服。他一面走一面告诉连军：这棵是穿地龙，也叫穿山骨或叫狗山药。穿山龙是多年缠绕草质藤本药材，根茎横走，表面是黄白棕黄色，有不规则的纵沟。它的药用作用很广泛：可以祛风除湿，舒筋通络，活血止痛，止咳平喘；那边的两棵是黄芪，黄芪的根长得很深，也比较难挖，这两种药材在黑河的药店收购比其他药材要值一些钱的；那几棵草药叫秦艽也叫细辛，开着深蓝色的紫花多好看啊！李叔叔用稿刨着，孙连军用锹挖着。岛上的土质比较松软，还比较好刨，但有的药材根扎得可深了，李叔叔一再叮嘱孙连军要小心一些，别把根刨折了。像黄芪、党参、丹参、桔梗这样的药材，越是全根须的才比较值钱。李叔叔刨出来的土，孙连军就用锹去清理，看着一根根的药材被挖出来，清理干净装进化肥袋子时，孙连军高兴的手舞足蹈，心里比吃蜜还要甜。一想到把草药卖了，若换回来钱，父亲常年冬天冻裂的手就能有幅手套戴了。母亲也能围上暖和的围巾去喂猪，去到江边拾柴火了。此时孙连军的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好像有一股甜滋滋清凉凉的风掠过了心头，一阵醉人的快乐，浸透了孙连军的全身。
那密不透风的树林子里闷热至极，蚊子、小咬、瞎蠓在身边嗡嗡的叫个不停，叮的孙连军脸上手上全是一个个的大小红包，汗水顺着脸和脖子不停地往下淌。但眼前这么多的药材吸引着他，让孙连军一点儿也顾不上那些了。阳面坡上的穿地龙和黄芪长的十分茁壮，这些草药也应该在这个岛上生长多年了。秋天的大通岛真是太美了，漫山遍野的各种植物披着苍绿的外衣，又有翠绿、红黄点缀其中。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绿色植物的香氛，还有淡淡的北大荒腐殖土的味道。灿若云霞的各种药材和植物，为大通岛的秋色增添了浓重的一笔。那些成熟的、还待成熟的许多野果子：山葡萄、野秋梨、嘟柿、山里红、榛子……散发着诱人的清香。孙连军和李叔叔采了满满两大书包野山果，准备带回去让李婶还有家里的兄弟姐妹们品尝品尝。
孙连军嘴里还正嚼着野果子，只听李叔叔在前面使劲喊：“连军啊，赶紧快过来，你看这边有好多棵黄芪，还有一大片五味子。”听见喊声后，孙连军赶紧把挖出来的药材简单地整理装起来，拎着工具和化肥袋子，往李叔叔喊的方向跑去。为了能更多地挖药材，给家里赚些钱，孙连军不顾一切蚊虫的叮咬，豁了命的挖、刨，手磨起了很多的血泡，脸上被树条子划了好几道口子，却也没感觉到一点的疼痛。因为此时孙连军想到，这些药材晾干后卖给药店，过年就能穿上新衣服了，能买到新铅笔和本子，还能给小弟弟孙连武买几块糖和冰糕吃呢！经过孙连军和李叔叔两个人几个小时的奋战，采的十几种中药材，装了整整大概有四化肥袋子。
天也不早了，夕阳映照在孙连军和李叔叔的脸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大通岛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幽深而宁静。一阵阵凉丝丝的秋风习习吹来，好像在为他们一天的劳动果实赞赏。李叔叔对孙连军说：“小四，咱们得早点回去了，你明天还得上学呢？你在这等着，我把这些药材和工具扛到小船上去。回去因为是逆水，咱俩回家有一段就得拉纤走了，你跟着我拉纤绳。”连军爽快地回答说：“没事，李叔叔，我不累，我能帮你拉。”就这样孙连军和李叔叔迈着沉重的步子，拉着纤绳往回走。孙连军手上的泡被迁绳磨破流着血，他既没有叫苦叫疼，也没有去告诉李叔叔。拉着纤绳到了岛和网摊连接处的接口就能划船了。这地方水流湍急，稍不在意就会连人带船卷进江叉子里。李叔叔用力地划着小船，小船很费力地向回家的方向慢慢的前行。孙连军看到李叔叔此时满脸都是汗水，衣服也全湿透了，心里特别过意不去。
网摊收网的浅水中，成群的小鱼苗在水里自由自在的游着，清澈见底的江水犹如飘逸的缎带缓缓而来，又向远方曲曲折折飘飘而去。江面上有几叶小舟若隐若现，在夕阳的云霞下，变幻的是那样的自然迅速而又瑰奇无比。大通岛，可爱的家乡，你是那么神奇，你比梦境还要美，是那么让孙连军流连忘返。
快走到家的时候，李叔叔说：“小四，你看前边那几个人好像是你姐姐玉梅和玉华？她们肯定是来接咱们的吧？”连军抬头望去，真的是她们。姐姐用手摘去孙连军头上的草叶，又拿手绢轻轻擦了擦孙连军脸上的汗水，心疼地说：“小弟你可真能耐，可真没少挖药材啊！累坏了吧？瞧你的手都破了，怎么那么不注意？妈妈在家给你做好了猪肉炖粉条子，还烙了大饼。”连军兴奋地对姐姐说：“姐，这些药材晒干了卖了钱，我一定给姐姐买两瓶雪花膏让你们擦脸，再给姐姐买两条最好看的头巾。”当时连军的两个姐姐含着激动的泪花笑了，笑的是那么的甜……
几十年过去了，孙连军和李叔叔上大通岛挖草药的情景，依然是那么清晰。让孙连军记得最清楚的是，挖的中草药晾干后，李叔叔抽空拿到黑河的药店，卖了二十八元七角钱，都给了孙连军家，自己一分也没留。孙连军全家感动的泪流满面。至今孙连军还保留着那时用挖草药的钱买的铅笔盒，上面的图案是小猫钓鱼，十分漂亮。每当孙连军看到这个铅笔盒时，知青叔叔的身影就像电影一般在脑海中闪现，历久弥新，是那样令他魂牵梦绕。是知青李叔叔让孙连军在童年时，认识了很多生长在黑土地上的中草药，而挖草药也给当时生活极贫困的孙连军一家，解决了不少生活上的困难。北大荒垦区的人民和那个特殊年代的这些知青朋友们结下的深厚情谊，得到了岁月阳光雨露的滋润，永远散发着浓郁的芳香。孙连军感谢李叔叔在那个年代对他家中的雪中送炭。衷心祝福李叔叔和所有的知青朋友们健康、幸福、平安！欢迎大家随时到北大荒垦区来做客！
2019年2月
作者韩湘生简历：中国作家协会小说学会会员，中华知青作家学会副主席。现任《荒土文学》副总编《文学月报》杂志社编委《青年作家》网签约作家《文学与艺术》签约作家，《知青文学专号》《乌苏里江绿色风》特邀撰稿人。已发表作品600余篇，众多篇文章在全国征文大赛中获得大奖，在刚结束的全国诗酒融合《无量杯》上获得金奖，被称为从黑土地走出的知青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