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山先生的生卒年份有些意思，生日以农历论是正统元年（1436年）十二月二十八 ，公历则是1437年2月3日。祭日农历是正德十六年（1521年）的除夕，公历是1522年1月27日。
以公历论，今年是枫山先生逝世500周年。说实在的，我觉得应该好好纪念一下枫山先生。我们现在经常说兰溪崛起复兴，而先生则是辉煌兰溪历史当之无愧的头号功臣。这些年，枫山先生获得了一个很现代的新荣誉——“考神”。细想之下，觉得这个称号还是很到位的，乡试会试都拿第一，这确实不是一般的学霸，而是神级偶像。他不仅自己考试厉害，教学生的本事更是超一流，培养出的高科显宦可以坐好几桌。枫山先生不仅是八股格式的主要制定者，对试卷批改的宏观导向和具体操作也是门儿清，本人学问之深那更是一时无两。如此名师驾到，兰溪自然人才辈出。
这些事不新鲜，以前的文章中也提起过。这次我想谈谈最近读到和想到的跟先生相关的内容。
中秋节读了先生的《中秋赏月赋》。“老安少怀兮各得其所，近悦远来兮咸遂其生。囹圄空兮永期有司之不犯，兵甲洗兮宁复有苗之徂征。家家见月兮有忻然之色，人人对景兮无叹息之声。”这个结尾挺有杜甫茅屋和范仲淹岳阳楼似的情怀。有人说是枫山先生因此赋高中会元。我没考证过，但估计不太对，会试写赋在明朝不大可能，春试考秋月，也不切景。这应该是他在翰林院时的习作，据说当时翰林院的的座师刘定之对此赋颇不满意，“考神”在翰林院也并不得意，好像另外一个习作也被刘老师点名批评了。枫山先生当时年轻气盛，春风得意，对人对事都太认真了。中秋也好，春节也罢，搞些应景的活动、说些应景的话，又如何呢？所以，刘定之老师似乎不是在歧视这位完全没有背景的年轻人，而很可能是在提醒：再这样下去，你可要被打屁股了。
1467年（成化三年），枫山先生因为真的被打屁股而外贬任职，1477年（成化十三年）辞官回家。他在老家一呆就是26年，等到1503年到任南京国子监，都已经是弘治十六年了。到任后，每年枫山先生都在申请退休回家。1506年是正德元年，孝宗年纪轻轻已经走了，无比聪明又无比荒诞的厚照小儿当了皇帝。先生终于又一次辞职回家，恰逢其时为兰溪留下了第一本县志。最后一次辞职很有先见之明，阳明先生大老远跑到兰溪来见他，可能正是为此。但宪宗不是一个坏皇帝，孝宗更是中国历史上难得的好皇帝，按照《老残游记》“天生人才不易，不应湮没无闻”的理论，枫山先生是否糟塌了时代和天赋呢？
我们再来看一下枫山先生生命中的最后一年——1521年。先生其实身体一直还可以，前些年他还刚刚生了一个儿子。这一年，发生了很多大事。三月，厚照皇帝终于把自己玩死了，而麦哲化首次环球航行到达了菲律宾。嘉靖皇帝即位，并且很快在“谁是皇帝父亲”这个无比简单的问题上掀起了无比复杂的大礼仪之争。不知枫山先生对此事持何立场？
而同样是在这一年，另一场跨越三百多年的更大的礼仪之争，也露出了冰山一角。1517年6月，葡萄牙国王派出了多黙·皮列士任使节的外交使团，9月使团进入广州，但通过广东官员提出入觐朝廷、递交国书、讨论通商等事项全部遭到拒绝。皮列士不甘心就此离开，接受了翻译提出的贿赂宠臣江彬并诈称是满刺加使者前来朝贡的变通办法。1519年5月终于接到进京指示。1520年5月来到南京，当时厚照皇帝为了“平定”宁王叛乱而发起的南巡还没结束，正在南京吃喝玩乐。使团于1521年随皇帝到达北京。巧的是1520年12月，真的满刺加使者因为葡萄牙入侵也刚好到北京来告状。骗局揭穿，再加上厚照皇帝去世，江彬倒台，皮列士被投入监狱，几年后病死狱中。
第一个外交使团的使命就这样以彻底失败告终。此后，类似的外交使团络绎不绝地到来，使命基本都是开展基于平等邦交的经贸活动，而明清统治者则把这些使团的到来都理解为传统框架内的朝贡，也就是屠洪刚嘹亮歌唱的“万邦来贺”。为了跪与不跪的这个礼仪，这中间不知产生过多少摩擦纠缠，浪费过多少人力物力，上演过多少悲剧喜剧，直到1860年被打扒在地，万邦来朝变成了万般无奈，才接受了平等的外交礼节。
钱不是问题，地大物博的天朝要的是体面。在这近350的岁月中，为了礼仪上的一招一式，相关官员可谓是绞尽脑汁，而通过贸易往来富民强国则从来没有提上议事日程。历史常常让人如此无望，那些皇帝大臣们过度的远见卓识常常让人如此无望。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枫山先生门生如云，应该是听说过皮列士使团的事。枫山先生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亮出了第一颗小小的獠牙。
在枫山先生逝世500周年之际，借用一下韩毓海教授的大作之问：五百年来谁著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