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九日山摩崖石刻考黄彦臣及颜颐仲治泉政绩

九日山在泉州西门外七公里处，为晋以来之风景名区，历代名宦、墨客、骚人，多登临斯山，刻石记游。山下有座著名古庙，称延福寺，寺里祀奉保佑航海平安之通远王神。北宋嘉祐、熙宁间，泉州的海外贸易有了很大的发展，但那时候泉州没有市舶司之设置，其时广州、杭州和明州三司分立，争市舶利，泉州分属广州舶司所辖。因此，有“旧法，番商至，必使诣广东。”泉州港舶商经常被“拘其货，止其舟”。元丰间（1078~1085年），由郡太守和市舶司官员及其僚属，每岁到延福寺通远王祠为进出港海舶举行祈风典礼。元祐二年（1087年），在泉州增置市舶司，大大促进了泉州海外交通的发展，在延福寺的祈风典礼成为定例。这些参加祈风典礼的封建官员，每于典事雅集之馀，乘兴刻石记事，此即九日山摩崖祈风石刻之由来。而这些祈风摩崖石刻，成为今日研究宋代海外交通史的瑰宝。

宋代漳州的经济、文化也相当发达。人材辈出，蔚为名区，亦为福建儒林之渊薮。宋代漳州与泉州的闽南经济区已形成，两地的经济、文化交流频繁，交通也十分方便。那时有许多漳州文人来宦泉州，他们在泉州恤民情，施德政，禁苛征，发展海外贸易，调任之时百姓夹道欢送，并设祠祀之，这表现了宋代漳州、泉州联系之密切。今就九日山摩崖石刻上所见漳州人黄彦臣、颜颐仲官宦泉州的事迹，以及反映的宋代漳州、泉州的文化联系的历史，考述于下。

泉州九日山东峰，有一段摩崖石刻，摩崖高190，广116公分，字径9厘米，7行，行15字，隶书，文云：

郡守丹阳翟思子久，监郡龙溪黄彦臣叔灿，晋江、南安令长乐陈毅子中，三衢吕防节之，模官建阳丘处均平叔，莆田方次夔潜礼，同游延福寺。瞻弥陀石像，谒崇应公，无等禅师龛，由聚秀、圆通阁，登秦君、蔡公亭、白云堂，观菩萨坑、钓龙井以还。元祐丁卯孟冬二十有四日。

本段石刻记载，龙溪人黄彦臣陪同泉州郡太守翟思“同游延福寺”，时间是北宋元祐丁卯孟冬（元祐二年，1087年冬十月），即泉州增置市舶司之年。其时黄彦臣的职务是监郡，为仅次于郡太守的高级幕僚，参加同游延福寺的还有舶模官。《宋史·市舶项》在记述诸市舶司时云，元祐初，诏市舶委逐处知州，通判诸官同检视。因此，摩崖上虽无“祈凤”二字的出现，但据同游人的职务和冬十月的时间判断，此次“同游延福寺”，是在遣舶祈风典礼后的同游，非一般的游山玩水。

黄彦臣的历官，据《福建通志》载，“字叔灿，龙溪人，治平四年（1067年）进士。历知长汀、南安二县，通判泉、广两州”。由此则知，黄彦臣陪同泉州郡太守“同游延福寺”的职务“监郡”，即通判的职务，为郡太守的左右手。《南安县志》记，黄彦臣“知南安县，以清惠闻，迁通判军州事。”又据《福建通志》记，黄彦臣后“升知兴化军，移知汀州，寻知南剑及建州”。嘉靖《龙溪县志》则云，黄彦臣初调南宁簿，历知长汀、南安二县，转泉、广二州，卒迁莆、汀、剑、建四郡守，累赠少师”。而万历《泉州府志》和乾隆《泉州府志》则云，黄彦臣“元丰间知南安县……后官朝散大夫”。黄彦臣在官宦期间，较能体察民情，处事审慎而不苛且。在通判泉州时，郡获“大盗”，盗被酷刑招供，郡太守深信不疑，准备按法斩首。但黄彦臣审视案情，疑为冤屈，报请郡太守，暂缓行刑，经过仔细盘查，终获真盗。知剑、建二州，时郡“苦丁钱，至有生子不举者。”彦臣奏免“丁钱”，对那些特别贫困者，又“令保正月报，给钱瞻之，后为定式，”为民解倒悬。知汀州时，“有犯盐禁百馀人，以斤两计，当死。”黄彦臣认为“立法虽严，行法不可不恕”。于是，他特意叫人把盐放置郡庭不问，久之，盐搁置化为卤。因此“斤两随减，囚得不死”。知黄彦臣是一位较能体恤民情的良吏。

黄彦臣的长子黄愿.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任晋江尉，补葺六里陂各处残缺，仍增开诸淮以通水利。”因此，晋江县三分之一的农田，“仰溉于此”。则知黄愿也是一位以农为本，注意发展农业生产，体恤民情的县尉。又据省、地志载，当黄愿任晋江县尉时，特别制造一肩舆，奉送其老父黄彦臣。“彦臣恶其侈，焚之”。乃移书切责云：“归日当予夏楚，愿览书若无所。”其清严类此。彦臣又有“文集二十卷，杂文数卷行世”。

则知彦臣又是一位有文采的清廉官吏。

省、地志均未明言黄彦臣任知县、监郡的准确时间，然据九日山摩崖石刻考之，他任南安知县和通判泉州的时间，当在元丰末至元祐初年，可补志书之缺。黄氏父子是北宋中期自漳州官宦泉州的两位比较开明廉洁的封建官员，他们的清惠政绩，对泉州地区经济、文化的发展，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九日山西峰，另有一段摩崖石刻，摩崖高225、广150公分、字径15厘米，8行，行13字，正书，文云：

太守贰卿颜颐仲，祷回舶南风，遵彝典也，提舶寺丞刘克逊俱祷焉。重司存也。礼成，饮福，尚羊岩壑，真胜践也。别驾卢同父，左翼权军陈世才，舶幞赵崇点，邑令尹薛季良从与祠事也。宗正徽猷赵师恕，适拜开国命，弗果至也。时淳祐癸卯孟夏乙丑也。书者同父也。

淳祐癸卯孟夏，为淳祐三年（1243年）夏四月。摩崖石刻记载，泉州郡太守字贰卿、姓名颜颐仲，遵照国家的常典，主持夏四月的“祷回舶南风”典礼，则知此段石刻亦为祈风摩崖石刻，然时间距黄彦臣156年。

嘉靖《龙溪县志·卷八》有颜颐仲传，记载“（颜）颐仲字景正，师鲁之孙，耆仲之弟也”，然不载颜颐仲曾任泉州郡太守职务。万历《泉州府志·卷十》和乾隆《泉州府志·卷二十九》则记，“颜颐仲，龙溪人，师鲁之孙。淳祐二年(1242年)，以侍郎出知泉州，罢溪籴，减商税，除盗贼，教宗室，开东湖，民甚德之，历官吏部尚书”。

颜颐仲在泉州兴修水利，疏浚东湖之举，乾隆《泉州府志·卷九》转引《隆庆府志》有载，然乾隆《晋汪县志》记载尤详。文云，原东湖“有斗门四以通潮，岁久浸废，豪民富家，窥请为田”。守刘颖令僧疏浚，后又浸废，豪民侵夺。颜颐仲临郡修之，记云：

淳祐三年，守颜颐仲按故牍，乃畀寺僧浚之。始于附郭，不足则均之旁近及远外，各视产高下，率以产钱千，赋役七丈，使集傭夫，官售其值。凡浚五万五千馀丈。又积土为三山，中创二桥。复丰泽斗门，置水利局，僧司之。

则知颜颐仲守泉州时，亦注重以农为本，对泉州的农田水利建设作了贡献，成绩昭昭载入史册。

颜颐仲有一位接踵登进士榜的密友，叫刘克庄。景定壬成（景定三年，1262年），颜颐仲谢世，刘克庄为他作《宝学颜尚书》神道碑，详细记述颜颐仲的历官，先以祖荫补官，历宁化尉，西安丞知县事，委两浙转运干办公事，迁通判临安府。端平元年（1234年），出知岩州。时钱楮中半之，今初行，吏民震恐。颐仲日：“郡人纳，纯用楮，而责以见镪，是强其所无也。”仵旨获戾。二年，为司农丞，摄金部郎官，除直秘阁两浙转运判官。又除户部郎兼知临安府，浙西安抚。嘉熙元年（1237年），以直秘阁奉武夷祠，除广西转运判官，首奏乞罢诲外琼、台、儋、万四州盐本钱及二十五州“身丁钱”。颐仲云：“丁钱始于五季，每丁十文，既而加倍至十倍、百倍，米亦如之，远民以有身为患，有子为累，窜于蛮徭，逸为盗贼，实官吏驱之”。乞并蠲免二事。四年，以直宝谟阁知宁国府。淳祐改元，除浙东提刑。二年（1242年），起知泉州。三年，以秘阁修撰兼福建提刑。四年，起知温州。五年，迁右文殿修撰知庆元府，沦海制置副使，罢沿海苛征及桃花、定海官渡钱，浚六十里渠及慈溪、定海港堰。六年，升集英殿制置使。七年，除宝章阁侍制，“岁旱，遣百馀艘往广、浙，收籴郡仓……排日赈粜”，全活十万六千口。十二年，以刑部侍郎召，引奏事言：“臣历闽、浙被水之郡，建（州）为甚，剑（州）次之，衢（州）、岩（州）又次之，愿更加赈恤”。十三年，擢吏部尚书。

颜颐仲守泉州两年的政绩，刘克庄记载尤详。淳祐二年，泉州人口稠密而耕地少，粮食严重不足，必须依靠广东大米的接济，每年都有大量的广南米船抵泉州港，百姓向船户就籴大米。甚至泉州的驻军，亦向广南米船就籴，以充军饷。因此，泉州奸商视此为极好射利之区，“尽揽客舟于家，与吏相表里。某舟合籴若干，率虚申妄唱，高下在口，米价益穹，客舟、细民苦之。”颜颐仲严禁奸商包揽客舟大米，任百姓就籴。

时泉州地方官吏又巧设“上溪和籴之名”，令所在诸佛刹“包籴输官，产户、寺院亦苦之”。颜颐仲尽革其弊，以故百姓“欢声雷动，为浮屠事以报者数千人”。此外，他还执行“贷租税，平概量，禁和买，养孤老，掩骸骼”等安定社会民生的措施，泉州百姓亲受其惠泽，故视颜颐仲为“颜师鲁、王梅溪、真西山等遗爱有光”。所以在他“去郡之日，攀卧者塞途”。颜颐仲的历官和政绩，《福建通志》有传。

前文已述，颜颐仲的祖父是颜师鲁，亦曾任泉州郡太守。据《福建通志》载，“颜师鲁字几圣，龙溪人，绍兴十二年(1142年)第进士”，授番禺簿，改调兴化，调怀安丞，历知宁德、莆田、福清县，“兴水利，平市籴”，政绩彰彰。淳熙四年(1177年)，除江东提举。七年，除监察御史。累章论除职帅藩者，“比年好进之徒，平时交结权幸，一纡郡绶，皆掊克以厚苞直，故昔以才称，今以贪败”。议为孝宗所纳。十年，为国子祭酒。后受“诏充遗留礼信使”使金。十六年，以龙图阁直学士知泉州，上奏“愿亲贤积学，以崇圣德，节情制欲，以养清躬”。守泉州历三年。

万历、乾隆《泉州府志》云，颜师鲁“始至，即蠲海船诸税，诸商、贾胡尤服其清。为政专以恤民为心。郡人塑像祀世之”。则知颜师鲁亦为廉洁官吏。嘉靖《龙溪县志》记载颜师鲁治泉州政绩尤详，记云：

泉南（泉州的别称）大藩舶货所通，素号繁盛。师鲁下车，行平易之政，以诚率下，不以表暴；或遇水旱，斋精恳祷，不三日必应。缉官吏之巡城搜税者；罢永春上供银之预借于民者；阁安溪官田、职田、民田之逃亡者。以至严除行禁令，戒丁钱之掊克，彰彰善改，殆不一书。

于是，泉州舶商、贾胡免除巡城官吏无虚日之追逐，永春农民免“预借”赋税之苦；安溪百姓免去补纳逃亡产税之负担。绍兴间，福建实行“经界法”。淳熙末，泉州推行“经界法”，豪民、官吏乘机侵夺土地，百姓苦之。师鲁临郡，条陈为“二利三害”，孝宗遂止之。泉州百姓感激师鲁之恩泽，于圜阓中买地，建祠塑像，以之为佛老祀之，“以祝其寿，家家绘像事之，唯恐其去。”

绍熙二年(1191年)，进焕章阁学士，“令再任”。然其时师鲁春秋已高，浩然欲归，为感激恩命，复视事如始。在泉州任太守的最后一年，留意学校教育，修茸孔庙，改善道路交通，修葺洛阳桥。再三请退，进宝文阁学士，从其请。“去郡之日，邦人如失慈父母，下至岩谷之民，渔樵之夫，相与提携，为花酒以献。既月，邦人恋恋不已，作去思歌”。上闻之，“复差知泉州，师鲁累章避免，未奉旨而疾作矣，享年七十有五。官至太史大夫，爵漳浦郡侯，食邑一千户，赠宣奉大夫，谥定肃”。这段颜师鲁去职的记载，不免有过分夸张之嫌，但亦反映了他体察民情，为民解倒悬，因而得到泉州人民的拥戴的事实。颜师鲁的事迹，《宋史》有传。

从北宋中期到泉州任官的黄彦臣、黄愿父子，到南宋中期和南宋中后期来泉州任官的颜师鲁、颜颐仲祖孙二人的经历看，他们四人都是比较贤明清廉的封建官员，他们在泉州任职，较能体恤民情，废苛征，以农为本，兴修水利，发展农业生产，改善交通，发展海外贸易，兴学校，严明执法，打击奸吏。泉州人民受其恩惠，百姓拥戴他们，纪念他们，设祠塑像祀之以为佛。从这个角度上看，本文的宋代漳州两黄、两颜的官宦泉州，反映了漳州，泉州的文化联系。今天发掘、翻阅、审读、比较这些历史，对于加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对于深化开放、改革，对于发展闽南厦、漳，泉三角地区的经济，对于发展闽南沿海外向型经济的战略，还是有它的积极意义的。

注释：

嘉靖《延平府志》卷17·人物志卷3·良吏·陈偁。

陈瓘《了斋集·先君（陈偁行述》，见《永乐大典》卷341·陈瓘。

民国陈衍《福建通志》第59册·列传·卷7·宋四·黄彦臣。

康熙《南安县志》卷10。官师志之九·名宦列传·宋名令·黄彦臣。1986出版。

嘉靖《龙溪县志》卷8·人物·名臣·宋·黄彦臣。

万历《泉州府志》卷10·官守志下·古今宦绩·宋。乾隆泉州府志》卷29·名宦一·南安县知县。

乾隆《晋江县志》卷1·舆地志·八·水利·烟浦埭（又名六里坡）。

乾隆《晋江县志》卷1·舆地志·八·水利·东湖（又名七星湖）。

刘克庄《后村先生大全集》卷143·神道碑·宝学颜尚书，四部丛刊初编缩本，商务印书馆。

《福建通志》961册·列传·卷10·宋八·颜颐仲。

乾隆《泉州府忠》卷13·学校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