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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风流人物”的活色生香

一、


公元1060年,23岁的苏轼为母守丧期满,回京任职,路过渝州(今重庆)时,好友王道矩在船上设宴,请他品尝当地著名的“火锅鱼”。

顾名思义,火锅鱼要在火炉上吃。但值天气炎热,船上又无空调,点火岂不热煞?

苏轼灵机一动,让厨师先将鱼爆、炒、炆、熬,再用火锅底料拌匀,之后倒入冷锅,这样上菜时鱼是热的,锅却是冷的,可谓皆大欢喜。

果然,改良后的火锅鱼不仅味道鲜美,而且不腥不臊,苏轼在美食界小试牛刀,就获得了五星好评,于是一高兴,给这道菜改名“冷锅鱼”。

冷锅鱼

那时的苏轼没想到,自己日后会“被迫”成为“北宋TOP美食博主”,发明了东坡肉、碳烤羊蝎子等诸多美食……

不过这时,他的理想还不是当一个吃货。

这一年,23岁的苏轼已经娶妻生子,并高中进士,名动汴京今河南开封),深受主考官——文坛领袖欧阳修的赏识。

苏轼才华斐然,满腹经纶,写得一手好文章,欧阳修经常读到冒汗,不禁感慨说:30年后,没有人知道欧阳修了,人们只会知道苏轼——苏子瞻。

苏子瞻意气风发,吃嘛嘛香,面对未来,他踌躇满志,一心想要立于朝堂,建功立业。

但他没想到,朝堂和他想得大不一样。


二、


返京后,苏轼当了几年官。可惜好景不长,发妻王弗离世,年仅27岁。

一年后,父亲苏洵也走了。他带着弟弟苏辙扶柩还乡,不得不中断仕途,守孝3年,后来又娶发妻的堂妹王闰之为妻。

等到公元1069年,兄弟俩再次还朝时,又被卷入了震动朝野的“王安石变法”,朝中因支持和反对变法分成新党和旧党,内耗党争日益激烈。

苏轼觉得王安石的改革操之过急,便上书劝谏宋神宗,然并卵……

当时,欧阳修、司马光等人,都因为反对新法,与新任宰相王安石政见不合,辞官退隐。

无奈之下,苏轼只好自请出京任职。既然在朝廷混不下去,不如下到基层,为老百姓干点实事。

他在浙江杭州修水井,在密州(今山东诸城)捕杀蝗虫,在江苏徐州带领军民抗洪,亲自冲到一线修堤,过家门而不入,终于保全了徐州城,得到了神宗的嘉奖。


工作之余,苏轼还在宴会上,邂逅了清丽脱俗、聪慧灵巧的歌姬王朝云,后来,苏轼一路被贬,朝云一路相随。

公元1076年的中秋佳节,39岁的苏轼又欢饮达旦,大醉一场。

此时虽有美人相伴,但对弟弟苏辙的思念却如泉涌般喷薄而出,于是挥笔写下传诵千年的经典:

(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次年,40岁的苏轼思念亡妻,又写下了“有声当彻天,有泪当彻泉”的千古名篇: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然而,不久之后,命运的腥风血雨,又朝他席卷而来……


三、


公元1079年4月,42岁的苏轼被调任浙江湖州知州,上任后,他按照规矩,给宋神宗写了封谢表,一不小心没忍住,“阴阳怪气”了两句。

知其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


——《湖州谢上表》

结果,这些话被新党利用,说他讥讽朝政、衔怨怀怒,一时间,朝内一片“倒苏之声”。

7月,北宋最高司法机关御史台(因其上植柏树,终年栖息乌鸦,也称“乌台”),正式逮捕苏轼,将其五花大绑押往汴京。

这就是北宋著名的“乌台诗案”

在乌台监狱里,苏轼被“诟辱通宵”,晚上不仅不能睡觉,还要接受彻夜辱骂,身心遭到重创。

直到一天,他收到一条鱼带来的死讯。

当时,苏轼和发妻王弗所生的长子苏迈给父亲送饭,两人约定,如果苏轼被判死刑,苏迈就给父亲送一条鱼,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由于钱花完了,苏迈要离开汴京去筹钱,就委托亲戚帮他送饭,没想到,亲戚十分慷慨,为了给苏轼改善伙食,给他送了一条鱼……

鱼是热的,苏轼的心却拔凉拔凉的。

他以为自己死期将至,便挥笔给最牵挂的弟弟苏辙,写了两首绝笔诗,狠狠“表白”了一波:

“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


——《狱中寄子由二首·其一》

谁知,就在他准备赴死时,事情出现了转机。

下狱103天的苏轼,因宋太祖赵匡胤定下的“不杀士大夫”的国策,再加上朝中元老的劝谏,最终死里逃生,被贬为毫无实权的黄州(今湖北黄冈)团练副使。

在那里,苏轼“被迫”变身“吃货”。


四、


由于生活拮据,苏轼亲自开垦了城东的一块坡地种菜,自号“东坡居士”

后来,苏东坡带着这个北宋文学史上的大IP,走遍200多个城市,留下了许多“东坡联名”……

在黄州,他白天躬耕东坡,闲暇时在田间、集市席地而坐,和农民、商贩们聊天,自称:

“吾上可以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是好人。”

晚上,他又呼朋引伴,和好友们到东坡喝酒,喝醉了,城门也关了,干脆翻墙回家,好不自在。

与此同时,苏东坡还解锁了一项新天赋——吃。

他在长江摸鱼,在西山做饼,看到竹子就闻到了笋香,地里的芹菜还没长出来,他已经想着用它炒斑鸠了,也难怪他“自笑平生为口忙”了。

当时,羊肉是主要的肉食,猪肉并不受欢迎,于是,苏东坡自创“东坡肉”,还写下菜谱《猪肉颂》。

净洗铛,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

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


——《猪肉颂》

说白了,就是清水煮肉,小火慢炖。

到了明代,“东坡肉”得到了很大的改良,加入糖、酱油、料酒后,软而不烂,肥而不腻,更加鲜美。

东坡肉

后来苏东坡得了红眼病,大夫不让吃肉,他立马不乐意了,反问道:“我的眼睛得了病,和嘴巴有什么关系呢?”于是继续大快朵颐。

余患赤目,或言不可食脍,余欲听之,而口不可。曰:“我与子为口,彼与子为眼,彼何厚?我何薄?以彼患而废我食,不可。”


——《子瞻患赤眼》

除了东坡肉,苏东坡还会做鱼羹招待朋友,并获得了五星好评,于是留下菜谱《煮鱼法》。

然而,“北宋TOP美食博主”也有翻车的时候。


五、


一次,苏轼酿了酒,儿子评价他的酒可以治便秘,因为一喝完就拉肚子……果然是来自亲儿子的吐槽!

不过,在苏轼眼里,这都不算事儿。

又一次,他在路上突逢大雨,旁人忙着躲雨,模样狼狈,只有他淡定自若,继续在雨中潇洒徐行,被淋成落汤鸡后,又作词一首: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说是这么说,但淋完雨没几天,苏轼就生病了……

黄州东南三十里为沙湖,亦曰螺师店。予买田其间,因往相田得疾。


——《游清泉寺》

但病好了,苏东坡依旧该吃吃,该玩玩,数次游览赤壁,白天游,晚上也游,把赤壁赋了又赋。

东坡赤壁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念奴娇·赤壁怀古》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赤壁赋》

大浪淘沙,世事无常,人生须臾,不过尔尔,但江上的清风,山间的明月,都没有穷尽,可以纵情享受,又何必忧伤呢?

经“乌台诗案”后,苏东坡已经修炼出一颗平常心,能够从容面对人生的风雨。

但命运并没有就此放过他,反而又带他坐了一轮惊险刺激的过山车……


六、


公元1084年,苏东坡奉诏赴汝州(今河南汝州)就任,由于长途跋涉,旅途劳顿,他和朝云的幼子不幸夭折……

第二年,宋神宗驾崩,太子赵煦继位,高太后垂帘听政,召回曾被王安石排斥的旧党,司马光重新被启用为相,苏东坡也被召回汴京。

短短17个月内,他扶摇直上,连升六个品级,从一个犯官一路升到三品大员。

然而,好景不长。

司马光对改革全盘否定,即便某些行之有效的新法,也被废除。但曾扎根基层的苏东坡却认为,应该实事求是,从老百姓的角度出发,“较量利害,参用所长”。

他再次向朝廷提出谏议,又遭到了旧党的打压,这下新党和旧党都容不下他了……

一天,他吃完饭后拍着肚皮在屋内走动,指着肚子问旁人:“你们说,我肚子里藏着什么呢?”

有人答满腹经纶,有人说锦绣文章,只有朝云说:“学士一肚皮不合时宜。”苏东坡听后大笑,赞道:“知我者,唯有朝云也。”

此时朝堂上的他确实不合时宜,因此,公元1089年,苏东坡再次自请外调,任杭州太守。

正逢杭州大旱,饥荒、瘟疫并发,苏东坡立马投身救灾。他减价出卖常平米,做厚粥和汤药分给百姓,又集中公款,并自掏腰包五十两黄金,办病坊收治病人。

为疏浚西湖,苏东坡还化身“水利工程大师”,用挖出来的淤泥修筑长堤,横跨西湖南北,供老百姓通行。

并在两旁种杨柳芙蓉,建小桥亭阁,构成了“西湖十景”中著名的“苏堤春晓”。

苏堤春晓

苏东坡还将岸边的湖面租给老百姓种菱角,这样一来,湖中肆意滋生的水草,也有人清理了。

他在西湖中建造了三座小石塔,围成一片水域,禁止百姓在这个区域内种植菱角,后来,这里逐渐演变为最著名的西湖美景“三潭映月”。

三潭映月

然而,造福一方百姓的苏东坡,自己却大祸临头了。


七、


公元1091年,苏东坡被召回汴京,几个月后,又因政见不合,被先后外调至颍州(今安徽颍州)、扬州(今江苏扬州)、定州(今河北定州)

两年后,高太后也去世了,宋哲宗执政,他重用新党,打压旧党,新一轮党争卷土重来。

第二年,57岁的苏东坡被贬到荒远偏僻的惠州(今广东惠州),任宁远军节度副使。

这时,继室王闰之已经离世了,临行前,苏轼将家中姬妾和奴仆遣散,唯有爱妾朝云执意相随。

有佳人相伴,苏东坡虽然工资微薄,水土不服,仍豁达地走到哪吃到哪,火速适应了当地的各种特色美食,如蜜唧、鸺鹠、郁屈、钩辀……

名字这么奇怪,都是些啥呢?其实就是蜜饲的初生鼠、小型猫头鹰、蛇、鹧鸪……

朝盘见蜜唧,夜枕闻鸺鹠。

几欲烹郁屈,固尝馔钩辀。


——《闻正辅表兄将至以诗迎之》

苏东坡尤其爱吃荔枝,边吃还边开“吃播”: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惠州一绝》

吃得痔疮都犯了,依旧面无惧色!

他还发明了烤羊蝎子。先将羊蝎子煮熟,趁热剔出肉,然后在酒中微微浸泡,加点盐,再放到火上烤到微焦,就可以美餐一顿了。

不过,整条街的狗就不太高兴了……

然此说行,则众狗不悦矣。


——《与子由弟书》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

可见,吃货苏东坡在惠州吃得很开心。

然而世事无常,公元1096年,和他患难与共多年,唯一留在他身边的爱妾朝云,香消玉殒了。

第二年,60岁的苏东坡,又被一叶孤舟,送到了更荒凉的海南儋州。

这一次,他已经没有姬妾可以遣散了,只在临行前一一交代后事。

但命运总是曲折离奇,他并没有如自己所预料的那样,死在儋州。

在儋州,苏东坡依旧随遇而安,办学堂,介学风,开拓和播种了儋州文化,当然,也留下了许多“东坡联名”。

一天,他又在途中遇雨,这次,年过60的他不再“何妨吟啸且徐行”,而是乖乖去附近的农家借了竹笠和木屐。

结果穿上后,小孩笑他怪,狗也对着他叫……

从此,海南竹笠改名“东坡笠”。

东坡笠屐图

除了东坡笠,苏东坡还在儋州留下了东坡村、东坡井等诸多“东坡联名”,堪称“行走的IP”。

更重要的是,他还解锁了海鲜生蚝,甚至特意写信给儿子,让他不要把生蚝的美味告诉别人,不然朝中的同事知道了,都抢着被贬到儋州。

每戒过子慎勿说,恐北方君子闻之,争欲为东坡所为,求谪海南,分我此美也!


——《食蚝》

就在他大快朵颐时,远方传来一个好消息。


八、


苏东坡谪居海南3年后,宋徽宗即位,苏轼再次被启用,先后被调任廉州(今广西合浦)、舒州(今安徽安庆)、永州(今湖南零陵)

公元1100年,朝廷大赦,他起身返京,复任朝奉郎。

这时,在宦海几度沉浮的苏东坡,已经是个老吃货了,还吃出了不少心得。

小猪脖子后头那一块肉最嫩,霜冻前的螃蟹最肥美,蛤蜊蒸到半熟最适合当下酒菜,螃蟹和酒糟一起蒸到九分熟最好吃……

尝项上之一脔,嚼霜前之两螯。

烂樱珠之煎蜜,滃杏酪之蒸羔。

蛤半熟而含酒,蟹微生而带糟。

盖聚物之大美,以养吾之老饕。


——《老饕赋》

虽然一路被贬,但苏东坡一路吃吃吃,北宋的朝堂容不下他,他就将自己融入人间烟火,开启“吃货模式”,跨界当“美食博主”。

北归途中,他途经金山寺,有画师为他作了幅画像,他抚今追昔,有感而发,写下一首《自题金山画像》。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自题金山画像》

心如枯槁之木,身如无锚之舟,问你生平都建立了何许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年少成名,名动汴京,却不等建功立业,就被卷入政治漩涡,一次又一次跌落、漂泊……

但行至暮年,苏东坡想起的,却是被贬到黄州、惠州、儋州的“吃货岁月”,可谓:人间有味是清欢,活色生香为最爱。

公元1101年,64岁的苏东坡在常州(今江苏常州)一病不起,死在了北归途中。

临终前,他把三个儿子叫到床前,嘱咐道:“我这一生没做亏心事,不会下地狱,我心中毫无畏惧,你们别为我哭泣。”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纵有狂风暴雨,亦能淡然处之。一朝仙逝,海阔天空,自此与清风明月相伴,成了真正的“千古风流人物”。

“本文作者:万小刀,写明星、写八卦,有凭有据;形象正、影子斜,皆由自取,欢迎关注@万小刀头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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