闾山游记
今天，和连君一起畅游闾山，终于实现了几年来的夙愿。
出了北镇县城西门，远远的看到一座被深浅绿色点缀的山峰横亘在公路尽头。将近山下了，耳旁响起淙淙的水声，原来是路旁树荫里隐着一条小溪，清澈的溪水透出水底的砂石，我们不禁贪婪的用手捧着喝个够——到底是山泉水啊，又清凉、又甜美。
喝足了水，又洗了脸，走路清凉多了。沿着公路拐了个弧形慢弯，第一个占据视野的是山前万木丛中挺出的一颗巨松，碧绿的树冠像把巨伞，护卫着膝下的果树和庄稼，这大概就是著名的“万年松”了。望古松，不由想起毛主席的七绝：
暮色苍茫看劲松，
乱云飞渡仍从容。
天生一个仙人洞，
无限风光在险峰。
眼下虽不是“暮色苍茫时”，但“无限风光”确在眼前了。
这是一座石山，到处是巨大的褐色卵石，很像电影中见过的海底山峰。和公路尽头连接的是一条通往山顶的石路，一块块巨大的卵状扁石平铺着，中间的缝隙夹着小石板，路面并不整齐，但却平坦、宽敞。路旁一条山溪和我们相逆而行，溪水从巨石铺成的河床上淙淙流过，好像唱着进行曲。
我们继续向上攀登，一块块巨石呈现各种姿态迎接我们：有的几块搭成窝铺，诱你去它的浓荫里凉快一会儿；有的一块金鸡独立，让人担心它随时会倒下来砸到你；有的一块大的压在一块小的上面，像个大蘑菇；有的圆圆的坐在那里像个低头胖猴的背影……来不及去仔细观察它们，我的视线和思潮早已被怪石丛中挺立的，一颗颗笔直的青松紧紧抓住。
在这样的石山上，除石缝中有被风化的一点贫瘠的沙土以外， 再也看不到什么能供植物生长的营养物质了。然而那些松树却靠这一点可怜的营养长成参天大树。
我注视着路过的每一颗松树，它们颗颗是那样粗壮，顽强的根须扎进石缝，笔直的树干直指苍穹，碧绿的树冠迎风送来阵阵松涛，仿佛向人们倾诉着自己同恶劣自然环境斗争的历史。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石山上竟会生出这一片松林的。我想起山口处的万年松，如果万年松以顽强的寿命取胜，那么这些石上青松则继承和发扬了它们前辈的优点，以顽强的斗争精神和坚忍不拔的意志战胜了恶劣的自然条件，骄傲的屹立在几乎是不毛之地的石山之上，叫人怎能不承认它是英雄的树林，这里的每一颗树都是树中豪杰呢？
路旁的溪水越来越大，水声也越来越响了。“快看，瀑布！”连君忽然拉着我的手喊起来。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山顶上，一块十几间房子大小的巨石平搭在一个山凹处，正好形成一个巨大的敞口山洞。洞口右端是古老的台阶，左边便是那老远就闻声的瀑布。瀑布不是很大，从洞顶石板上流下，水花四溅，雾珠在阳光下闪烁，形成一个水帘挂在洞口的左端，我笑着对连君说：“花果山水帘洞中住着孙悟空，这医巫闾山的水帘洞中住着谁呢？”
我们边说笑边沿着那古老的青砖台阶走上去， 八十七级石阶丢在脚下，我们便站在洞中了。洞的纵深只有两米左右，而宽窄却足有十几间房子那么大。洞壁是一块和洞口平行的，大概与地面成60度角的巨大而平整的石壁，洞顶的巨石板倾斜着在二、三十米的高处与石壁相交成一个鱼脊形洞顶。“鱼脊”的左端，有一股清泉从石缝中注下，正打在石壁的顶端，水再沿着石壁上的“人”字形裂痕铺开，如平铺在石壁上，又被微风吹动的透明绢帛。石壁下，泉水汇合起来流到洞口，与水帘相遇，这就是一路上和我们相逆而行的山溪的源泉。
洞顶有几块清代文人的刻石匾，洞口的一块上刻着“天然幽谷”几个大字，石壁上有不少游人的手迹，接近洞顶处不知是谁爬上去用粉笔写了“圣水盆”三个大字，显然，这就是那著名的圣水盆了。我们跨过洞中小溪，走到水帘后面。一阵微风袭来，卷着雾珠落在身上，顿时一股爽气透遍全身——到底是圣水呀！舒服极了！
出得洞来，沿着条石铺成的宽石阶向座落在山顶的观音阁走去。路旁的山岩下，有个石块修成的约两米长、一米宽的蓄水池，池边石壁上长着爬墙虎，一朵淡耦合色的喇叭花盛开在中央，也许这里曾是和尚们的花园吧。我们绕过水池向上走去，山石上留有清代文人的游诗，有“气象万千”、“天空海阔”等大幅刻字，向人们展示着这里的悠久历史。
我们从观音阁的东角门进去，只见一位须发皆白、穿一身乳白色衣服的老人在弓腰割草，这应该是庙里的长老了。
从老人那了解到：他今年95岁了，是山下生产队派来守庙的。正房门前，两颗石榴树开满了大朵的粉红色石榴花，是整座院子里唯一有生气的东西。庙里的佛像都已被破坏，只有一尊完整的铜质佛像、几块名贵的石匾和清代皇帝的题诗还保留在那里。
走出庙门，迎面又是一座小小的石峰，两个亭子立在峰顶，几颗大而漂亮的树冠高高地支在亭子上空，像几个忠实的卫兵。
我们向亭子走去。第一座亭座落在一块又大又平的石头上，石阶是工匠们在整块大石头上凿出来的，远远望去，仿佛镶嵌在巨石里，很是别致。亭子的四个柱脚插在石中，亭子并不华丽，但它特殊的构造却足以引人入胜。
第二座亭的特殊之处是它边上有一块酷似乌龟的巨石，我们爬到龟背上，眼界顿开。
雾蒙蒙的北镇县城、城内那两座古老的白塔、城外规模宏伟的北镇庙、城北一带辽阔的田野、明镜般在阳光下闪烁的水库、山下的果园、苍劲的万年松……这一切都尽收眼底。“锦绣河山美如画……”我们情不自禁的唱起来。的确美如画，然而又有哪一幅画能像今天这样，如此令人心旷神怡、沉迷欲醉呢！
从龟背上爬下来，我们躺在亭内的木栏上休息，一颗青松映入眼帘，耳旁响起圣水盆清脆的音响，头有些昏昏然，莫非真的醉了？抬眼又发现对面山崖上刻着“蓬莱仙境”几个大字，我想起小说中的“蓬莱仙境”，今身处其中，比起那些神仙的处地倒颇有几分相似。这样想着，几句小诗浮在脑际：
小憩双亭梦境生，
苍松华盖蔽天晴。
圣盆滴水铜钟乐，
陶醉山乡不了情。
我们的确醉了，被清秀的山水所陶醉，忘记了浑身的疲劳和天气的炎热，继续攀上一块块巨石。在“蓬莱仙境”附近，一块又光又滑的巨石上有几个刻上去的大脚印引路，据说这是神仙脚印。
我们一直攀上去，瞻仰了矗立山巅的劲松，它同样植根于乱石缝中，望着它那挺拔的枝干、茂密的树冠、傲视一切的雄姿不禁又一次肃然起敬。
下山的时候，我们又踏上“神仙脚印”，连君说：“咱们能踩着神仙脚印前进，不也是神仙吗？”我说：“是啊，真正的神仙是把大脚印刻在这里的石匠和那些欣赏它、修缮它、使它永远造福于民
的人。”
转了一大圈回到圣水盆，我们已是汗流浃背、饥肠如鼓了。用“圣水”洗了脸，就坐在石壁旁，喝“圣水”吃麻花，进了一顿别有风味的午餐。
回来的路上，我们几步一回头，连君不知从哪首歌里引出一句“看也看不够”一个劲儿地唱着。
脚下还是那条沙土路，路旁还是那条唱着歌的小溪，眼前却不是来时的山峰了。圣水盆、石亭、蓬莱仙境、神仙脚印……一幕幕如电影般闪现，而出现最多、渐渐变为不可磨灭的便是那古老的万年松、矗立山巅的劲松和遍山扎根石缝的青松。
快进城里了，太阳已经西斜，我又想起毛主席的那首七绝：“暮色苍茫看劲松……”清早上山的时候，是“无限风光在险峰”，现在虽是“暮色苍茫”时，但我相信，只要有闾山松那样的顽强拼搏精神，是一定能够尽览人间“无限风光”的。
1971年8月6日于北镇
后记
这篇写于五十多年前的游记，记录了两个二十几岁的女知青在蹉跎岁月里利用难得的机会畅游闾山，所获得的暂时的轻松和快乐。
半个多世纪后的今天，当年人迹稀少的医巫闾山，早已成为闻名遐迩的旅游胜地。相信如今那里的一切都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曾多次打算再去看看那山、那石、那松，却始终未能如愿。
今在此文中神游闾山，仍不免心潮激荡，仿佛又见到那些石上劲松，愿它们永远那样挺拔、苍劲，激励人们不断奋发向上。
2022年元月13日于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