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世国：再回桑浪河

再回桑浪河

故乡桑浪河因何得名，无从考究。但就凭这名字，似乎很耐人寻味：桑树、河流、瀑浪，颇有一番诗情画意。外地朋友说你们村好像俄罗斯管辖，卷点舌和那里的名字有一拼。

桑浪河是榆林市最东南边的一个边界村庄，曾经有近千名人口，自然条件还不算太差。村子中间比较开阔，自然成了村里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一条小溪顺沟流出，把村子分成两半，一边叫阳塌，一面叫环渠、阳坪、新舍古，两边的人口差不多。村里四道沟，有几百亩坝地，成了粮食的主产区。沟底下有一泓碗口粗的自然泉水，甘甜可口，源源不断，不比矿泉水逊色。夏天，它犹如冰柜流淌而出的农夫山泉，凉爽酣畅，沁人心扉。冬天，好像从天然保温桶里溢出的恒温甜水，三九严冬，热气直冒，手触有温，享用不冰。那些年，县乡干部抢着来下乡，就趁这股泉水，常见来村干部跑到沟下面喝泉水。二十多年前夏季的一天，天空突然黑云滚滚，雷鸣闪电，泉眼口处像爆破一般，被雷击破，乱石横飞，好在水质和出水量并没有改变。老年人说：这里养成精了，被雷击破。时至今日，这泓泉水依然不负众望，改造成了自来水，供给全村的人畜饮水。

那时候，村里的交通极差，村子距延安市延川县眼岔寺乡政府顺沟往前，也就二三里地，但竟然是咫尺天涯。没有路，只有单人行走的崎岖小道，一尺来宽的沿路上，有土沟，有石峁，有杂草，有荆棘，踩着临时搭铺的石头要折返过几次小河，一不小心就掉进水里。记得那年来了一名河南籍人士，向村里推广红薯栽培技术，因路不畅，他扛着自行车往村里走，“自行车骑人”的调侃在周围由此传开。我每次从外地探亲回到县城就困住了，几经折腾，有时候搭乘熟人的手扶拖拉机到乡上，有时候搭乘自行车到镇子，再扛着东西步行往回走，行李常常成了累赘。还有时候就只得从城里徒步回家，四十多里的路程，人没到家，脚板下先磨出来一个个大血泡。

村民们劳动出行，总是肩挑人背，从春天送粪开始，到秋冬颗粒秸秆归仓，都是乡亲们一挑一背地完成的。邻居二爷家当老师的亲戚来帮忙收割麦子，他背上两捆小麦只见下面露出不到二尺的小腿，艰难地行走在上下坡上。走上几十米就要靠在土塄上歇脚，看见很是熬煎。我们小时候山里都是光秃秃的，砍柴要跑十来里山路，砍够后捆成重量相等的两捆，用扁担一边挑一捆，忍着饥渴就靠稚嫩的肩膀往回挑，一路越挑越重，到家要歇好多歇。那时候柴是全家的唯一火能源。

在那个勒紧裤带过日子的贫困年代，村民的光景一家不如一家，吞糠咽菜，还把树皮磨成面粉吃。三叔家的光景在村里算是最好的，引来无数羡慕的目光：看人家，玉米面团子黄灿灿的，爱死人呐。

要说村里的变化还是要从改革开放说起。包产到户后人人有了劲头，早出晚归，一年到头来，有了存粮，家家户户有了白面吃，经济也不再那么拮据，生活开始滋润起来。再后来，有眼光的村民不再“安分守己”，走出山沟到外面闯荡，成了城里人。有开车的，有当砖瓦匠师傅的，有做营销的，有在旅游景点开门市的，也有在行政、企事业单位上班的。下一代的年轻人更显活跃，一个胜过一个，村里人一下子闹腾起来，在西安、咸阳、延安等城市买车买房者比比皆是，在外工作，创业的人不下一半。自从上世纪八十年代惠志成高考成了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后，好像给乡亲们引了个头，村里大中专毕业生越来越多。

桑浪河一直未能走出低谷，摆脱贫困，被确定为省级贫困村。党的扶贫攻坚政策，宛如一声惊雷炸裂了故乡被贫穷紧紧包裹的土地，也激活了在家的乡亲们脱贫奔小康的决心。上级领导来现场指导，帮扶干部、村干部团结一心，共谋发展，村民们科学种植，合理经营，收获满满。从新闻上看到，桑浪河村新修了乡村公路和山间通村作业路，家家户户用上自来水；大棚蔬菜长势良好，新鲜蔬菜上了市场；还创办了粉条加工厂。一个很大的文化广场，让人看到了村里新的文化气息，唱歌跳舞闹秧歌，有了崭新舞台。村民们骑上摩托车出工劳作，山里的农作物大多用机动三轮车运回，地头边沿的也用毛驴架子车收拾，大大提高了劳动效率。特别是发展的八百亩渗水地膜谷子基地，成为标准化农田基地。前年，村里整体脱了贫，真为故乡的变化而高兴。

上次回桑浪河还是去年，村里正在山上修建8米宽的宽条梯田。寂静的山村，被隆隆机声所打破，呼啸的铁牛满山头作业，一个个山谷瞬间成了小平原。山头上晒得黑黝黝的村第一书记及包村干部与村干部们正在把关，谋划基地的未来。黑灰色水泥路如长龙一般向远方延伸，回家的乡亲的小汽车在公路上理智撒欢。近日，再回桑浪河，又给人以耳目一新。几个山头机械推得平平展展，足足有八百亩，每条梯田都可以做以前最紧缺的打粮场，车子可以自由自在地会车掉头。

我把车开到山顶观景台极目远眺，大有一览众山小之感。微风轻柔舒适地掠过耳畔，甜甜的空气酷似大自然馈赠的天然氧吧，让人馋不够。不远处，一簇山丹丹花吟唱着信天游，争芳斗艳，让人赏心悦目。脚下的大蚂蚁赛跑似的来回蹿动，寻找着属于它的天地。没留意一群被惊扰的山鸡野鸡扑棱棱腾空而起，吓人一跳，飞向山那边。山谷里清脆动听的鸟鸣声此起彼伏，仿佛把人引入恬静的世外桃源。在南山上，移动、联通两个信号塔矗立山头，直刺天空，手机信号满格，微信抖音任意玩，通讯不比城里差。绿色环抱的村庄不再是那样乏味无力。一位邻居在树荫下正笑呵呵地喝着啤酒品着凉茶，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态。眼下，机器播种的渗水地膜谷子，间距相等，连成一片，从地膜口吐出的谷苗生机勃勃，正在茁壮成长，期盼有个好年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