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谁说过，人生的每一次相遇，绝非偶然，皆为有缘。人过中年，对于一些巧合,有时我也会以宿命的缘份来注脚，尽管，自己是个无神论者。
花垣最高峰梳子山那条山脉，纵横着无数条溪流，溪水由沙石里浸出的一股股山涧清泉汇集而成。其中，有一条流入吉卫镇一个叫夯来的小山村里。村子居于这片山脉的低洼之处，群山环抱，荆棘丛生。溪流的尽头之上是一片弧形的悬崖峭壁，喇叭型地面向着群山。悬崖下有个大溶洞，水流就从这里流向几公里外的山外----花垣最大水库小排吾水库的源头雷公洞。
夯来村地处湘渝黔边界，与吉首、凤凰、松桃、边城茶洞交界，寨子在三面悬崖峭壁之下。崖顶上岩石林立，或叠加，或垒起，或独立，如哨兵般高高耸立在夯来村的寨前屋后，崖下森林密布，郁郁葱葱，二、三十户麻姓人家就镶嵌在这一片林中竹里，不是从梳子山那边的古老坟看这里，很难发觉这里有个村子。
要想进入夯来寨子，必须经过一片怪石嶙峋、岐径沟连似迷宫般的黑石林，才能从一个很小的悬崖口沿着陡坡走向寨子。石林方圆十几里，如布阵般排列着，一直延伸到悬崖边，石林之上古藤密密麻麻地覆盖着，不同的季节，呈现着不同的生机。寨子和这里麻姓人家一样，透着古朴的苗族风味，一个村子全是苗家木屋，黑瓦立檐，沉淀岁月。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世代繁衍，悠然自得，恍若隔世，寨子下方的那个溶洞就叫夯来洞，冬暖夏凉。
夯来洞
夯来村虽然偏远，但我却前后去过四次，跨度有二、三十年，也算是种缘分。
第一次去夯来是八十年代初，那时，我在吉卫民族中学读高中，一个周末，教语文的麻顺惠老师带我们去游夯来洞，还专门请了一位当地老百姓给我们作讲解。夯来洞就在寨子下面的那片悬崖上，上下有几层，悬崖上露出几个洞口，其中，第一层和第二层的两个洞口最大，上下之间隔着一面悬壁，洞口如山门，虎视着洞外的一切。
要想进洞，必须经第一个洞才能进去，洞口在路坎下面一个空旷的谷底中，有十几米高，仿佛一个大坑，谷的四周横七竖八倒着一些从悬崖上面塌垮下来的大石块，很有些年代，长满了草藤，阳光下呈现着不同的颜色，似人为摆设的庭院假山花园，更是洞口的天然屏障。人要走下去，很是艰难，还必须借助一些辅助工具才能通过这些屏障。
流了近十多公里的溪流在洞前二十来米的地方就没了踪迹，全部透过河床浸入地下，然后，又在洞里冒了出来。走进洞不远，就能听到洞里的深处有哗、哗的水流声，水流很大，呈阶梯下流，有的还是很高的悬壁，使水流形成洞中瀑布。洞中有无数个小洞，很是宽敞，上下容纳千人不在话下。记得当年进入第二层的洞，是沿着洞中悬崖一条很窄的小径爬上去的，人必须攀着里坎的悬崖蹲着走，还得有亮光照明才能微微看清眼前的周围环境。
因为空旷和黑暗，感觉脚下深不可测，只闻悬崖下的瀑布声，却看不到水在哪里，瀑布掀起的风浪在洞里回荡，吹着人的裤脚微微抖动，走在上面，既怕踩空跌入洞里，也怕谷中咆哮的瀑布声，那洞里被宣染过的声音，恐怖而胆战。但，对于我们这些大山里的孩子来说，猎奇比惊险更为刺激。走了约一、二十米，前方凌空于一片黑窟隆之中，没了去路，给人一种绝望的惊慌。回头细看才发现，在一个拐弯处的大钟乳石的背后，有个较为隐蔽的洞，洞口不大，走进去不远，一个很大的溶洞便呈现在人的眼前。这些洞的洞层很高，四周钟乳神彩各异，壮观神奇，犹如一个世外桃源、神话故里。洞里人们生活过的遗迹，也让人想起远古的洞居时代。听讲解的人员说，夯来洞历来是夯来人避匪避难的地方，1949年，解放军进军湘西剿匪，夯来洞曾为土匪所盘据，土匪自恃在里面屯集充足的枪弹、粮食、腊肉等物质，人员精悍，枪法稳准，吃喝不愁，攻守自如，即便解放军布满四周山头也久攻不下奈何不得，还牺牲了一些战士。所以，土匪们自誉夯来洞为“小台湾”而挑衅解放军。最后，解放军从县城用人工搬运大炮过来，从正面轰炸了洞口才攻入洞内。解放军进洞搜索时，却没有发现土匪，原来，他们早已从第二层的洞里爬上了山顶，从包围大军的身后逃走了。我们去的时候，还在洞里捡到一些弹壳，同学们玩笑地说，看看岩缝中、小洞里是否还遗留有真枪真弹和光洋，于是，大家爬上爬下到处搜索，好是热闹。
夯来洞
事有巧合，一次回家的路上，当我们走进当地有名的大山“三十六湾”时，刚好遇见给我们在夯来当讲解的那位农民老伯。他特意带我们走了一条鲜有人知却又较近的山路。聊天中，我们才知道，他居然是土匪出身，曾在夯来洞与解放军真枪实弹地干过。难怪当年讲解时，解放军牺牲在哪个具体的地点、死伤几人他都活灵活现地讲得出来。而更让我们想不到的是，他还有一个鲜亮的身份：一名志愿军战士！他告诉我们，在朝鲜，他参加过许多惨烈的战役，靠着九死一生的战功，获得了一名战士的荣耀。回到家乡后，他因土匪出身和家庭成份问题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这次是借着拔乱反正的机会，准备去湘西州州府吉首告状求平反的。夯来至吉首有两百余公里，一天来回他全是步行，可见他年轻时功夫不浅。这是我们第一次听说有土匪当解放军、当志愿军的，以致于，我们都怀疑他是在冒充。随着史料的不断公开，许多年后我才知道那位老人说的是事实，而且，湘西类似他那种情况的还很多，一些土匪还是抗战军人出身，因为没有血债，在剿匪中或投降，或被解放，然后加入解放军，后来，又随军出国作战，成为志愿军。这些人经历过不同社会变革的洗礼，人生充满了艰辛和磨难，于国家而言，他们是有贡献的人。
两、三年前，我还先后去过夯来两次，一次，是走游苗区景点古老坟，路过夯来。另一次是专门去夯来摘野生的猕猴桃，因为有其他事，时间停留很短，但我对夯来的山泉水印象特别深刻，确实太好喝太甘甜了，我们同去的人喝了那水后，都倒掉了手中的矿泉水而换装成山泉水，个别人觉得水好喝，还专门找些容器来盛水回家。一些人隔着一段时间，还专门来夯来打水回家作家庭生活用水。
2020年11月8日，一起走吧户外联盟决定以排吾水库为起点，穿越磨子、大老排苗寨，徒步夯来。许久没有参加活动的吴哥、边城人、海子、狂飙、沉默是金、金秋稻香、碧海、燕儿踊跃报名，连不熟识的芙蓉、封心所爱等人也闻讯报名参加，队伍一下子就达到了27人，出发的时候，近70岁的陈老师赶到车站要求参加活动。
走在苗乡山野间
深秋季节，排吾水库库盈水丰，一路过去湖光山色，青山倒影，天宽水阔。两岸深绿的松林里，一户户人家择林依水而居，零零星星，一直延伸至水库的深处，在青山白云碧水印衬下勾勒着山乡水岸的幽静，远处不时有雾团升起，朦胧得不知是炊烟还是水的烟波，一群野鸭子也在水中戏闹，划出道道涟漪在暖阳下闪着点点星光。山间野外，漫山层林尽染，霜叶染红，黄菊灿烂，芦花飞扬，山茶花香。林中岩上，救兵粮和一些不知名的红果这里一簇那里一堆独占鳌头，为秋后的荒芜点缀着一道道艳丽的色彩。野生的猕猴桃随处可见，一串串、一颗颗吊在田间地头边，挂在山坡密林里。因为树藤长得太密，又因为，荆棘太多太封闭，人们拱不进去，只能捡起摇落的几颗果实，把皮剥开，甜密地把那绿绿的晶莹送入口中，满嘴溢香。一对金色的野鸡，自以为占山为王，甜蜜地在山中领地温柔地恋爱，突然，一群人不经意爬上山坡，惊得它们一只“扑、扑”地钻进茶林草丛中，一只猛地飞向另一个方向，嘴里不停地叫着，不知是继续彼此的表白，约会下一个地点，还是在责骂我们这一群搅了它们好事的人......
进入夯来村后,武陵熋、123、玩转地球他们先去办厨了，我便带着喜相蓬、大山深处等人去夯来洞走玩。山洞依旧，让人有种欠违的感觉。勤劳的夯来人，不仅利用天然优质的山泉水酿起了“天下无酒”的烧刀子酒，有人还在夯来洞洞内搞起了“洞藏包谷烧”，好客的老板麻显文不仅让我们参观了他的酒洞，还让我们品尝了他的几种年份酒。我与听雨尝了几口酒，顿感一股暖流弥漫全身，浑身通经活络般轻巧，尝得多了，感觉有些醉意，但神智非常清醒，一点都不昏沉。阳光空气水、忘川等几位女汉子，也学着我们的模样，豪情地摆出一副喝酒的架式来。回走的路上，我与听雨都有了些许醉意，无极哥看着我脸色泛红，便要帮我提手中的两壶酒，我推脱了他，他以为我是舍不得，便对我说，放心，我不会偷喝你的酒的。走着走着，明明是醉了，我与听雨却怎么也看不出醉的样子来，除了脸红，人格外的清醒和轻松。
半小时左右，就到了就餐地点，网红带货的女老板麻妹妹特意给我们准备了她家散养的土山鸡作为晚餐，我和听雨居然早已醒了酒，豪情地端起酒杯又与大家畅饮了起来。
听雨是湘西一家名企的老总，喝的好酒不少。而我，也自认为喝过不少好酒。我们都认为，夯来的酒比我们喝过的一些名酒都还要好喝，口感好，味甘甜，朴实幽香，酒味纯真，出尘脱俗，即便是喝醉了，也不乱心，不赶水，不恍忽，不麻木。
苗乡景色
麻妹的老公姓刘，是个城里人，我们一行人中也有很多人认识他，来的路上，他们都说，当年他的脑袋大部分都是光的，有点像秃头一样，长头发的地方都是白发。这几年，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头上长满青发，发质硬而乌黑，身体也更加硬朗，他也因此在朋友圈变得神秘，使得人们认为他有什么养生秘籍。同行的陈老师是他的故交，他特意参加活动，就是想来见他的。而他本人，对于自己身体的变化，自豪地归宗于这里的水好，空气好。他还说，经常有朋友隔三差五来夯来打水回去，他们都说这里的水好喝，有的家庭还常年用这里的水，虽路途遥远，也不觉得麻烦。说罢，他还特别介绍屋边从山沟中引入的水，说，他们长年都是直饮这水。
夯来的水确实好，是从古老坟那边流过来的，那边山上全是泥沙地。而古老坟，确实有座大坟墓，在湘黔渝苗族中是有传说的。苗族口传历史中，有说古老坟是苗族先祖蚩尤99座坟墓之一，也有说古老坟是龙姓祖先的坟。我走过那个坟墓，坟墓似个小山苞，位于梳子山沿东南方向的一条山脊上，山脊连绵起伏不大，约七、八公里。坟墓在山脊的一个如太师椅的小山顶下，距山顶约十米左右，山脊后全是悬壁，坟墓正前方是空旷的大山谷。坟墓的左后方有一细细清泉浸出，让人以之为奇。因为，坟墓右边约五、六公里都无高坡，且低于古老坟这个地方，后边也全是断崖，而左边，虽有两个小山坡高于它，但山坡都不大，四周又全是断层似的山谷，不可能有水源过来，真不知古老坟这水是从何处而来的。而且，这水看不到明显的一股股水流，仿佛是从土里浸出来的，却终年不息，在坟后不远之处集成一个小水塘，面积不大，终年不干。
夯来村口
古老坟自古就有人盗墓，留下许多痕迹，传说谁也没有找到进口。又有传说，那坟墓是从山下一直垒起来的，便有人不惜本钱从山下挖起盗墓，最大的墓道是从山沟最低处开掘的，最后也是半途而废，不曾想，沙石中浸出来的水汇集多了，便形成了进入夯来最大的水溪，养育了夯来这一方山水这一方人物。
回到家里，我洗了个澡，稍为休息，在夯来喝的酒便又醒了，酒醒得比任何喝醉的时候都早。醒酒的时候，感觉大脑里空旷得如装有海洋，大海宽阔蔚蓝。人，又像是置身在幽静的深谷中，安祥自在明亮，有种大汗淋漓之后的舒畅，更有种身心超然的轻飘。喝酒多年，从未有过这种感觉，真是奇了怪了，这酒不仅好喝，不伤身，通经络，而且，感觉还有镇静降压的作用。
或许，夯来的酒真与这水有关，或许，这水真能让人头发变乌，延年益寿，亦或许，有古老坟在，一切都是必然,一如我与夯来的缘。
（海纳百川2020年11月11日于花垣县赶秋路188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