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吞吞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医务人员满意度」的调查席卷了大量二级、三级公立医院。
对薪资激励的满意程度、对辅助科室的速度和精度的满意程度、对晋升的满意度…… 问卷的设计涵盖了薪酬福利、发展晋升、工作内容与环境、上下级关系、同级关系等多个维度。
但这份问卷的设计如何精美和全面无人关心，毕竟对我们来说，所有的问题都只能有一个答案 ——「满意」。
或者，「非常满意」。
标准化生产
上学的时候，这样的调查问卷没少做。
表面上是匿名的「教师满意度调查」，但得低分的老师从来没被开除，打低分的学生年年都被痛骂。
好不容易读完十几年书踏进医院，这样的故事还在上演。只不过这次，班主任变成了行政。一个医生朋友告诉我，填调查表的时候，行政科室的人就站在他面前，如同电子厂的监工，监督每一份按标准化流程生产出的满分回答。
这位朋友至少还保住了手机自主权，另一个医院的朋友说，科室里的手机统统上交，问卷全部是科秘代填。
所谓的匿名调查就如同一个谎言。不用填名字，但要填电话和科室；不用登记个人信息，但要把填完问卷后的流水号发到群里… 仗着匿名就打低分的人，会等来一场医务科的谈话。
有医生说，反复填了 4 次调查表，直到选项全部满意，科室才允许提交。
在我们发起的微博投票中，只有 8% 的医生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在调查中表达不满。
丁香园微博发起的投票结果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明明调查的是医务人员的满意度，为什么却不让医生们说真话？
心照不宣，皆大欢喜
顾及领导面子的赞美且按下不表，满意度调查的变味是从和绩效考核挂上钩开始的。
2006 年起，上海申康医院发展中心对范围内公立医院的院长进行绩效考核，其中职工满意度占比 8%。
申康中心绩效考核指标
图源：医政医管局
2019 年，也就是全国范围内开展公立医院绩效考核的第二年，新增医务人员满意度的考核指标，随后，四川省、北京市等相继跟进。
作为绩效考核的指标之一，医务人员的满意度高低直接影响了医院的绩效评分。而绩效考核的评分最终会变成医院奖金上实打实的数字。
北京市财政为绩效考核设立了专项奖励基金。同时每年还会有两次医院经济运行评价，经济运行良好的医院可以按规定兑现绩效奖励；而当年经济运行不好的医院，一把手年终绩效奖励会下调，职工的奖励资金也会跟着受到影响。同样，四川省也将绩效考核的结果与专项资金的使用结合，设立奖惩机制。
简单来说，如果填了不满意，到手的奖金就会减少。
一个奇怪的悖论就此展开。「绩效考核」评价的是医院的服务及管理能力，较低的医务人员满意度，意味着医院没能够给医生提供一个好的执业环境。
错不在我，付出代价的却是我。
另一方面，除了面子和票子，一个好的满意度和绩效考评分数维护的还有领导们的「位子」。
上海申康中心明确，绩效考核结果将与院长年度奖惩挂钩，也是院长聘用及任期的重要考核依据。2006 年，有 1 家医院因为绩效考核结果为 D 等，该院的院长、书记被予解聘。
2019 年，西安市第三医院提交数据严重失实，主要手术操作、离院方式、住院总费用完全相同，从而得出的手术占比、微创手术占比、四级手术占比均为 100%，其他相关指标难以计算。
国家卫健委随后通报，取消西安市第三医院 2019 年省级临床重点专科、医院等级评审申报资格，相关领导被批评或训勉，统计数据相关责任人被处分。
层层压力下，我们对此早已心照不宣，拿钱的拿钱，出名的出名，皆大欢喜。
面具之下
而摘下「满意面具」，在第三方的调查中，中国医生的疲惫一览无余。
丁香园·丁香人才发布的《2021 年度中国医院薪酬调研报告》显示，2020 年中国医院员工薪酬平均约 19.7 万元，非一线城市公立医院医生薪酬总额仅上涨 3%。北京协和医学院的一篇博士论文调查显示，公立三级医院医生中仅 55.6% 的医生对薪酬满意。
图源：《2021 年度中国医院薪酬调研报告》
接受调查的医生平均周工作时间 51 小时，18.7 的医生每周工作时间超过 60 小时。与之相比，64% 的美国医生周工作时间低于 46 小时。2018 年发布的《中国医师执业状况白皮书》指出，70.67% 的医生认为工作时间长给自己带来了巨大压力。
另一份《某三甲肿瘤专科医院职工工作满意度变化趋势及影响因素研究》的论文指出，尤其中级职称的医生，对各方面的满意度都低于其他医生。
Medscape 2022 年 5 月发布的一项针对医生职业倦怠的数据报告显示，中国医生职业倦怠率高达 66.5～87.8%，远高于其他国家。而导致高职业倦怠率的核心因素来自工作压力的过劳。
与之相对，近期国考放榜，数据显示 2020 年公立三级医院医务人员满意度为 79.1 分，较上年提高 0.95 分。其中，医务人员在「同级关系、发展晋升方面满意度相对较高，在工作内容与环境、薪酬福利维度方面分数提升较快。」
图源：卫健委截图
这个评分离医生的生活究竟有多远？
毕竟，对这份职业真实的满意度，在工资卡里、在自家孩子的志愿表里、在每一次社会事件的评论里，而不在满意度调查里。
策划：yuu. | 监制：gyouza
题图来源：影视截图+自己做的
参考资料：
[1] 孙鑫,邓明,张柠,吕春梅,余权,徐龙雨,陶旭东,王峥.某三甲肿瘤专科医院职工工作满意度变化趋势及影响因素研究[J].中国医院,2021,25(12):52-55.DOI:10.19660/j.issn.1671-0592.2021.12.17.
[2] 张春瑜. 中国三级公立医院医生薪酬、期望薪酬和薪酬满意度的多水平空间分析[D].北京协和医学院,2019.
[3] https://www.medscape.com/slideshow/2022-lifestyle-burnout-6014664#2
[4] 中国医师执业状况白皮书.中国医师协会,20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