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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帝国消亡史

约西姆·巴克汉森(Joachim Barkhausen),德国历史学家、人类学家

世间出现了一头野兽,在它身上的蛮力大发作之时,它奔腾于平原,四蹄蹂躏地面,肆意破坏。它尽量吃,却从来不感觉饱,无数的刍秣被它吞咽了,草地越来越贫瘠,而它却越来越胖。千百万的生物都绝迹了,为的是使其中的这一个生存下去。

然而,有一天,这头野兽病了,力量衰减了,它再也不能吃了,而是躺在地上等死。现在便开始循环大道的另一个阶段了。这头野兽须将它从前所吞噬的一切悉数归还。现在轮到其他生物来吞噬它了,而靠了这些营养,其他生物都成了健者。这头野兽的尸首腐烂了,也就将它所负于大地的还之于大地了。循环的任务然后便完成了。

成吉思汗的帝国从一开始就是置自身于生死规律的那些生物中的一个。没有一个人能说出末日于何时开始及如何开始,也没有任何一个恰好的步骤足以成为灾祸的原因,更没有任何一个有姓有名的敌人能覆灭这个帝国。那无非是各种各样的病态分子,直至这时依旧也是很容易被那个健全的机构所淘汰的,这个健全的机构没能抵抗它的真正对手,内部的逐渐瓦解发生了作用,这乃是一切力量陷于颓废和在寂然无声中崩溃的根本原因。

为什么我们要追究此中的罪人呢?生与死之间的变迁本产生于自由意志之外。特殊的生命轨迹又是怎样的呢?完全靠对外界呈现为一体的那些机构的联合罢了。产生于神秘之中的某种意志在中心主导着,而以“自我”的面目表现于外。然而,终于有一天,因为与生俱来的那些秘密的原因,这种意志松懈了,失去其张力了,当其要向外发展的力量强大于向内的凝聚力之时,瓦解、灭亡必然会出现。灭亡的结果无非表现为宇宙生命战胜个人生命。

国家同样处于此生物定理的支配之下。在当初为征服国的蒙古帝国内,高贵民族的民族果断精神渐渐灭绝了。成吉思汗所力求的、由札撒所确立的本种族独立并高于其他一切种族的原则被摒弃了。被征服的各民族臣民进入帝国机构里,并越来越深入核心,在行政机关中外族所占的比重越来越大,而蒙古人则处在消极的地位。征服者现在再也不能像当初那样形成一个全权政府了。政府不久就变成了服从某些个人意志的机构,个人的希望与欲望取代了集体的情绪。

意志的中心就这样受到了麻痹。而一个专制国家的统治能力,恰是由几个领导人物所决定的。成吉思汗的血,到其后人的血管中,变得淡薄了,仿佛困乏了。到了第三代,过度的情欲、好大喜功的狂热、性格的松懈、文明有礼习俗的建立,都成了堕落的危险征兆。

在看似强大的表象下,几乎于寂然无声中产生了瓦解的结果,如被白蚁完全蚀坏的巨厦。还能站立数十年,完全是因为无力的亚细亚起初毫无足以代替它的力量。最终,在几乎没有明显的外在缘由的情况下,大厦崩塌了。它的毁灭甚至没有英勇壮烈的动人表现,唯有一堆灰尘飞腾于腐烂的蒙古强国残迹上。

蒙古帝国在鼎盛时期分为三个几乎各自独立的国家,北京的大汗实质上只是行使着名义上的宗主权。然而,当帝国开始倾颓之时,它们的关系就几乎完全断绝了。三个朝廷各自为自己的国家事务奔忙,不再参与其兄弟政权的命运。它们彼此已经不再休戚相关,而伊儿汗国与钦察汗国甚至是互相敌对的。

它们瓦解的各种征兆,是每个国家各按其特殊过程表现出来的,因为它们的根基是完全不相同的。而在每个国家中,分裂局面都是从最弱之点开始的。

钦察汗国是第一个走向独立道路的汗国。朮赤的后人对于皇朝其他各系从来没怀有过很深的情感,另外,钦察汗国的情形也的确很特殊。它从成吉思汗处继承的,不过4万纯粹的蒙古人及朮赤的子孙而已。这一小群人统治了东起贝加尔湖,西迄东欧低地的广大领土。在广求嗣续方面,蒙古人的确表现出了惊人的能力。但是,钦察汗国的主宰者不愿以传统办法占领并管理其广大领土。他们只愿从俄罗斯南部的荒原起,推行一种恐怖的政体,迫使俄罗斯各藩国纳贡,假如他们拒绝,钦察汗国就会施以流血的讨伐。

钦察汗国建都于伏尔加河下游的萨莱。这是一个方圆极广的城市,位于绚烂的草原之中,遍布着帐幕与木屋,实际上,与其说它是一个城市,不如说是一个田园。俄罗斯与西伯利亚的珍宝都聚集于此。钦察人的马群与牧群都放牧于附近的草地上。他们联合俄罗斯南部有亲属关系的各游牧部落组成了强大的军队,以其劫掠的征伐将恐怖的名声遍传于巴尔干、波兰,直至波罗的海与芬兰的边界。

钦察诸汗的活动几乎向来以攫取金银珠宝与其他战利品为目的。拔都带回了大量俘虏,俘虏被分配到矿中,用来开采阿尔泰山下的金矿。蒙古人在探索新的富源方面的发明天分堪称无尽。可汗以武力胁迫邻国各君主娶蒙古皇族的公主,而在蒙古,公主向来不会缺乏。同时,他们往往还向这些可怜的求婚者索取高达百万的聘金。这样,不久后,拜占庭的皇帝和埃及的苏丹就被列入了蒙古人“亲爱的”亲戚中。

俄罗斯诸大公恐惧于宝座不保,因而竞相表现其服顺之心。他们不断地满载礼物前往可汗的萨莱廷中。如若他们不主动来到,至高无上的可汗就会强召其入觐。他们也会为请求承认他们的权力及乞取少许好处而来到可汗朝中。有时他们诬陷他们的亲属,请求援助其攻击邻国,为此他们就会不断地纳贡。这些人里面,有许多就永远没有从汗廷回去。他们被暗杀了,被处死了,或被幽禁了。而他们的后嗣则继续这种前往受辱的行程。奉可汗之召而不来觐见的,就会身受不测之祸。一度迟于入觐,便足以成为蒙古人兴兵讨伐的借口。俄罗斯人因而有了谈论可怕的“塔塔儿的束缚”的权利,这或许是屈服于蒙古的各民族中唯一有此权利的民族。无疑,钦察汗国的蒙古人虽凶狠无度地统治汗国(不同于其在波斯与中国的同胞——原注),但俄罗斯各王室的态度也是极其卑劣的。

蒙古人与其俄罗斯臣民之间并没有发生密切的关系。钦察汗国的征服者保持着其游牧民族的生活状态,比他们在波斯与中国的同胞更显纯粹。他们并没有变成城市人,更没有变成柔弱者,柔和的气候并没有削减这些蒙古人的力气。但是,钦察汗国还是走向了熔化之路。

拔都的继承人别里哥皈依伊斯兰教,并命令蒙古人以他为榜样,否则将被处以死刑。札撒的主要一诫就这样被违反了。我们姑且不论别里哥皈依伊斯兰教到底是确属真心信仰,还是被人拖引,因为他所倚重的俄罗斯南部荒原的各民族皈依伊斯兰教已久了。不争的事实是,他的此番举动产生了不幸的结果。由此,钦察汗不仅加重了与俄罗斯人的不和,同时也拆断了他与伊儿汗互相结合的桥梁。因为自扑灭巴格达哈里发之后,旭烈兀就视伊斯兰教为天敌。别里哥与伊斯兰教新中心埃及所建立的关系,成了以反对旭烈兀为目标的一种政治同盟。在1261年,伊儿汗国与钦察汗国的敌对行动已经开始了。从此时起,这两个蒙古帝国之间的冲突不断地耗损着它们的精力,无疑,这种形势客观上是有利于欧洲的。

钦察汗廷伊斯兰化还产生了意想不到的隐患。已经被摒弃的札撒,不仅是一部律例,而且是一部高深的道德规范。札撒是从游牧民族的群居情绪以及游牧生活方式中产生出来的,自它产生便以家族为国家的基础。成吉思汗当初曾制定律例,以严厉惩罚残害亲属与违反游牧部落道德规范的行为。遗产的处理——法律是随处发生效力的——由各继承人以和平的方式来解决,如果有一个王子违背此道,他便会失去军队的支持,因为蒙古人是深信札撒的。

但是,因为钦察汗廷皈依了伊斯兰教,札撒便失去了其至尊法典的效力,无法强制人们遵守了。人们变得无所适从了,整个国家的政治生活开始紊乱了:亲属间彼此仇视,无羁的野心、阴险的计谋贯穿于国家政治生活之中。举个最显著的例子,阴宫便是这个国家的潜生地,贪权的宦官躲在幕后编织了许多爱与妒的黑暗惨剧。在这个与世界分离的国家的栅门后面,毒物从千百条暗沟中泛滥全国。

这种种不幸变化,严重影响了钦察汗国的国运。在别里哥的继承人那一朝,钦察汗国已经分裂成了三国。兄弟之间掀起了剧烈的斗争。堕落者不仅仅是汗室本身,人民也变得游移不定,不知其应遵守何种法律。皇族整支地被害了。有一个可汗曾踏着他的12个兄弟的尸首登上宝座。另有一次,在一年之中,要求继承皇位的王子竟不下30个。瞬息之间,钦察汗国的情况便仿佛奥斯曼帝国的土耳其。事实上,奥斯曼帝国的土耳其后来出现了一个精明的算端,借颁布一道很切实际的法律而将皇位继承的纠纷永远消灭了。他命令其后人预先将能觊觎皇冠的兄弟及亲属悉数杀掉。这个办法施行了几个世纪,曾表现出精妙的效果。

然而,在钦察汗国,这一类的法律所能发生的功用是极其微小的,因为每个敌视的家族(这样的家族很多——译者注)各自拥有独立的军队并拥有属于自己的地盘,汗国已经分崩离析了。在这种情形之下,蒙古人的统治权就渐渐削弱了。但是,俄罗斯人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有一个时期,一个强毅有为的可汗暂时再造了帝国的一统局面。他就是于14世纪上半叶御宇的大可汗月即别。教皇及欧洲各君主的使臣都奔走于这个君主朝中,等候他的赐见,并向他谢恩。“恩典”就在于月即别从未扰害他们。

钦察汗国靠其先人的武力征服,还是维持了许多年的。其在中国与波斯的同胞帝国被消灭很久之后,萨莱的历代可汗仍为东欧各国所忌惮。他们遭遇的第一次大失败是在1383年。伊儿汗国的篡位者帖木儿此时攻入了钦察汗国。帖木儿在伊儿汗国的废墟上建立了突厥军事国家,并沿用蒙古的法律与习俗。游牧民族之间的这一次内部斗争十分可怕。整支整支的军队肉搏决战。最后,蒙古兵被打败了,萨莱被攻破了。帖木儿收获的战利品不可胜数。450万头羊、50万头牛与骆驼及大量的奴隶,人和动物都被驱赶在军队前面,经锡尔河到波斯。

但蒙古人的意志是很坚韧的。他们只是退到广袤无垠的荒原里,等候时机再度降临。15世纪时,当帖木儿帝国因其后人的流血斗争久已沉沦之后,钦察汗国仍继续统治着俄罗斯。当奥斯曼土耳其人于1453年占领君士坦丁堡之时,蒙古军队还进入了波兰。7年后,即东欧罗巴经受两世纪的蒙古人的压迫后,俄罗斯人才起来反抗。基辅大公拒绝向蒙古可汗纳贡,并杀掉了蒙古的使者。于是,俄罗斯人与蒙古人立刻在荒原中决战了。但是,双方军队都反身逃遁,因而外部战争的结局还没有最后决定。最终促使钦察汗国崩塌的,乃是内部的解体与背叛行为。当可汗尚在军中作战之时,另一支部落袭取了萨莱,此外,克里米亚汗向俄罗斯人投降了。叛变事件随处发生,皇族被人杀害,钦察汗国最后一位可汗则死于国戚之手。

钦察汗国的余部尚留存于俄罗斯各地,并历时很久,但此后他们处于俄罗斯诸大公的宗主权之下。但在克里米亚,蒙古人的独立地位一直维持至18世纪末年。他们周而复始地侵扰俄罗斯的南部。这个中古时代的亚细亚幽灵,像一个死者纪念物似的沉浸于现代的欧罗巴,直到叶卡捷琳娜二世把它完全解决掉。只是授予适当的退位年金,成吉思汗的后人就离开克里米亚而退居土耳其了。成吉思汗系子孙中的一个,约在19世纪末年前后,曾有幸登上君士坦丁堡的宝座,这足以证明蒙古人并非如大家想象的那样消耗殆尽了,亚细亚还没有忘掉它的伟大朝代。

……

亚细亚这片纷扰不宁的土地既然不能再给人们提供给养,魑魅魍魉便横行其间了。种族与宗教的宿命主义纷纷抬头,失望的情绪支配了剩余的人民,他们振奋起来与武力对抗,来势之剧烈、凶猛空前无比。

冷酷无情且以漠然的态度对待宗教的蒙古人在这块情绪格外热烈的土地上,陷入困难的境遇中。他们一向持中立的立场,反而到处结仇。假使他们保护基督教徒,则会招致伊斯兰教徒的不满。假使可汗让一个犹太人担任宰臣,以表明不偏爱双方敌人中的任何一个,则情况将更加恶劣。加之,自从开罗的玛麦里克朝算端忽秃思揭竿而起,并使其与波斯邻国的一切斗争都表现为一种宗教战争的趋势后,蒙古人再也不能与构成人口大多数的伊斯兰教徒和衷共济了。蒙古人在违反其原本心志与原本所秉承的原则的情况下,竟走到了组织一条反伊斯兰教战线的路上。每个政治措施都被人看作是仇视宗教的置措,政府的每个举动都有掀起宗教斗争的危险。皈依伊斯兰教的尝试,主观上为了使敌人失去宗教宣传的口实,这种心绪有时在可汗心中影响很大。但另一方面,可汗也不愿与札撒发生抵触。

旭烈兀之子阿八哈继续推行传统的宗教中立政策。然而,他的后继可汗则成了伊斯兰教徒,且希望在共同信仰的基础上与埃及的算端言归于好。但当他为表示皈依伊斯兰教的诚意而要削减宗教自由时,遭到了蒙古保守派的极力反对。北京的忽必烈大汗也拒绝对他予以承认。因此,他被人赶走,阿八哈之子阿鲁浑继登宝座。情形立刻完全改变了。于是,伊斯兰教徒大批出逃,竟导致骆驼稀少从而价格昂贵起来。阿鲁浑夹在基督教徒与伊斯兰教徒中间,便企图结纳他此前从未求助过的友人:他任命一个犹太人为宰相和替代人。这个犹太人是一个桀骜不驯而又好动的官吏。他仿效元朝的做法采用纸币制,并禁止使用任何其他支付工具,否则会被处以死刑。结果造成了意想不到的纷乱。波斯人原不及中国人了解交易的方式,因此对纸币极不信任,并视纸币为妖孽。只几星期,他们便放弃了市场买卖,没有人再肯拿东西出来出售,于是导致了饥荒发生,经济陷入全部停顿的境况。虽然朝中诗人对纸币进行最大限度的歌颂,但纸币的命运已然注定了。

这位犹太宰相又突发奇想,提出阿鲁浑汗应成为先知的教主,并创立一种新宗教!但这个宗教的创设并未实现,因为此举只会加重宗教政治的纠纷。人民极力反对这个犹太人,因为在他的庇护之下,他的同教中人越来越让人不可忍受。西亚细亚的以色列人自以为他们的时代到来了,他们甚至把阿鲁浑的这个宠臣看作他们的救世主。

正当这个犹太人的显耀地位登峰造极之时,他被蒙古军官惨杀了。人们不胜惊异地发现,他住宅的高墙里贮满了黄金,竟高及屋顶。这次事件后,伊儿汗国内的骚动事件此起彼伏,帝国大厦动摇了。

阿鲁浑的后嗣合赞汗决定皈依伊斯兰教,希望以此来停止为害国家经济与朝廷威望的历久不辍的纷乱,这一决定得到了多数人的支持。作为最有力的政治派别,一大部分的蒙古人已经暗中同情伊斯兰教了。合赞汗此番举动——经久之后是无可避免的——首先可能产生一种政治的因果,但可汗在与外国各君主的信札中经常谈到自身的使命。以后的变化就证明了他这个决定的正确性。

的确,在取得了大多数人的支持后,政权内部的斗争停止了。合赞汗便可以全副精力复兴经济与行政大业了。

这最后一任伊儿汗,这个伟大的蒙古人,是那一批有才能的君主中最光耀的面孔。旭烈兀、阿八哈、阿鲁浑都只是中等才能以上的君主,但合赞汗身上兼有铁的意志、治国的天分和高超绝伦的智慧。他不仅专心料理一切事与一切人,而且他确实具备万般才干。他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能与诸学者反复讨论哲学与自然科学;他曾按照自己的设想命人建造了若干天文台;他还是一名良医和植物学家,曾发现了许多新的草药;他不仅能说本国的语言,而且能说一点儿汉语、印度语及法语。

虽然皈依伊斯兰教,但他仍做了保留蒙古风俗习惯及混合札撒与伊斯兰教规条的有益尝试。无疑,他的试验失败了,因为蒙古人与他们的原始习惯已经相离太远了。东方荒原视为善的,在西方都市却毫无价值。蒙古人不再有征服广大宇宙的想法了,他们反而成了战争的疲倦者与懒惰者。在合赞汗的领导下,他们尽一切力量复兴着从前被其父祖所破坏的地方。新的道路与新的村镇逐渐创建了起来,从前被成吉思汗的军队蹂躏的波斯田地,80年过去了仍为荒凉之地,合赞汗免除此地的租税,并且用种种方法从人口稠密的地方招引农民,将这里的田地分配给他们。合赞汗努力地治疗人民的创伤,并尽量使政府——被当地视为外族政府的——为政轻简。他甚至关注到娼妓的生活,下令绝不许在违反其本身意愿的情况下将少女卖给妓院,即便是主人要抛弃奴婢,也不得将她卖与妓院。国家还出资赎回那些愿意赎身的妓女,给她们少许妆奁,设法替她们找到丈夫。

……

以上是当时波斯较为重要而为可汗所留意的方面。合赞汗同时也分心于一般的经济问题。无论是公用还是私用,借债都已成了当时的风气且滥行非常。每个人都对邻人负债,利息累积不已,货物在制成之前已经出售,毫无保证的汇票泛滥市场,投机的行为盛极一时。

合赞汗经再三斟酌后,以雷厉风行的手段打击借款制度。“有钱的人应将钱用于购买土地,建造房屋,或从事商业活动。从今天起,我禁止为收取利钱而出借金钱。”他威胁说,如果这种情形不根本改变,他将一笔勾销债务而解放一切负债者。

合赞汗的反资本主义的斗争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却没有收到良好的效果,正如他和解的尝试及其他许多举措一样。他的胜利仅是表面上的。他得到的数年太平,乃是以放弃蒙古人无上权力和地位为代价的。既然宗教已取代种族的地位,天选的民族为什么应该包享一切而与臣民分离呢?然而,伊斯兰教进入政府后,仅在精神层面发挥作用的局面逐渐发生改变了。一到那些宗教领袖重新揽权之后,他们所要求的就远超出祈祷与统治人民精神了。

宗教压倒了国家。不久以后,只有宗教势力喜欢的人物,才能在亚细亚安于其位。

在合赞汗死(“必记本注:1304年)后不久,伊儿汗国在内部斗争中陷于瓦解,同时,大小民族纷纷叛变,意图争取独立,伊斯兰教则在中央亚细亚的另一角,即察合台的一个后人统治下的一个小汗国,找到了一个新宠。此人便是帖木儿。他以阴谋、诱惑、叛逆等各种行为,以及与宗教阶级成立攻守同盟,开始了他的伟大征途。帖木儿轻易地扫荡了亚细亚地区蒙古统治的残余力量,并在那些汗国的废墟上建立了一个新的大强国。他的统治是残忍而又强大的,但历时不久,因为他只凭借刀锋,而不动用头脑,靠其数千精兵,是不难将枯竭的亚细亚摔倒在他的脚下的!

帖木儿,一个篡位者与发掘尸骸的人物,自造了一个真实性无从可考的谱系。他自称是窝阔台之一子的直系子孙。昔日王朝的荣光始终照耀霄汉,因而新人物总是不得不借助于旧朝的名义。然而,他只是借蒙古为外壳,而绝不会充实其内容,更不会使之活泼有生机。当他的军队以“蒙古人”的名义开入印度时,当他的后人以“大蒙古人”的尊号在18世纪让英国人疲于奔命之时,那无非是名义上的蒙古人而已:帖木儿的历史已不再属于蒙古历史的范畴了。

帖木儿出现之时,伊儿汗国的成吉思汗系子孙没能得到元朝方面的任何援助。20多年以来,北京的大汗早已不参与西亚细亚的事情了。

1294年,忽必烈驾崩了。他没有以蒙古大汗的身份葬于其先人的故土,而是按照汉人的礼仪,葬于本朝的太庙里。在他生前,他曾将其蒙古帝国加上了汉名的国号,并按照汉人的习惯以尊号追谥所有祖先。成吉思汗的后代建立了元朝。

然而,忽必烈后人同化于汉人却是毫无所得的。从出征日本失败之后,他们所向无敌的光芒就消散了。蒙古的国家机构日趋散漫,国内骚乱越发频繁,两者并进。政府所采取的一切措施都显得笨拙不堪。一种漫不经心的货币政策引起了经济的破产,因而使得对外贸易也陷于萎靡不振之地。经过几番维持现行币制的尝试后,政府不得不回到了金本位的路上。

在忽必烈皈依佛教后,蒙古人与喇嘛紧密结合起来。一名佛教禅师被册封为西藏的摄政官。甚至在汉地,喇嘛们也受到诸多特殊恩典。

某年的元旦之日发生了一次日食,这是天象的告警。不久后,一次地震将新朝的太庙震塌了。长期的旱灾间以水灾与飓风,造成了社会的饥荒。300万株桑树死于一次严重的霜冻,而新发生的地震撼动了全国,将许多都市毁为瓦砾之场。

这些都是不祥的征兆。反元势力就利用了人民的迷信心理,以天文学家的结论为工具,在这个国家里每年印发300万册的黄历。这样,星象术士的所谓按天象传达的复兴宋室的话,便不可能不产生影响了。

在忽必烈死后的几十年后,当政府征收过多的租税以供治河费用之时,第一次叛变发生了。

在皇族内部,约束也变得松弛了。有一个王子曾企图在其奉命管理的南方各省建立一个独立的国家。忽必烈的第二代嗣君虽曾命国家拨款广印《孝经》,并将它赐给每个蒙古人,但仍然无法改善当时的状况。解除民众武装,禁止汉人使用蒙古语言,这种种措施都无实效可言。那些暗中指使汉人起义的人们已在数年前,设法通过了一条法令,使得蒙古贵族失去了制造军械的专利权。

当皇室内部发生储位争夺及蒙古诸将领自相阋墙的时候,汉人的起义队伍则正集结于帝国的南部、西部与东部。宋朝的一个后裔自立为皇帝,其他心存非分之想者也纷纷起事。有一段时间,蒙古人似乎可以压制住起义风潮。但汉族的民族运动出现了一个卓越的领导者,他就是朱元璋。此人原是一个不知名的僧人,后来脱去袈裟,以普通兵卒的身份加入了起义军。

凭借正直无私的品质和雄辩的天才,朱元璋迅速得到了汉人的同情:大家应达成创立一个太平帝国的共识。

蒙古人的微弱抵抗迅速被打倒了。唯有数处重镇的驻军曾英勇作战,直至守城者食尽了城中百姓,在半馁的状态中投降了起义军。窝阔台的一个不知名的后裔,竟带了一支小部队,从蒙古最辽远的一角赶来救援,据他宣布说,他欲借恢复旧典章以挽救其祖先的帝国,但此时已无济于事了。

朱元璋的军队迅速逼近北京。元朝最后一个大汗是一个古怪而充满奇想的人物,终日玩弄他亲手发明的一个滴漏。在最后一刹那,他决定放弃北京,下令退回蒙古高原。犹存性命的蒙古人都集中于长城外,取道戈壁沙漠回归其祖先的故土。

朱元璋于1368年称帝,是为明太祖。

蒙古人又回到他们的故乡了。先后五代,他们占据着历史的高座。世界的命运操纵在他们手中许久。一番探险的长征,他们走过了半个地球,到最后,他们仅满载着荣光仍回到了当初的出发点。他们重新住在毡帐里,或许四壁多了些简陋的功绩纪念品。他们的王公,个个都是那位伟大英雄的后裔,现在却需要重新搜寻够用的牧地,以供部属放牧。今天,他们内讧,明天,他们又联辔前往明朝边省去偷窃掠夺;某一天,他们向明朝皇帝纳贡,另一天,则明朝必须费几包丝绸的代价,才能与他们相安无事。后来,遍身流血、倦于长征的波斯与俄罗斯的各部残余也回故乡来了。他们受人款待,彼此纵谈他们所失掉的世界是如何的美丽。伟大的过去忽忽之间竟成了梦幻般的泡影。蒙古人又变成了穷苦的游牧人,一如千百年前他们的祖先一样。

仅有一次,在他们的生涯中发生了一次大变化。有一批佛教徒从西藏来到他们这里。蒙古人便改变了信仰,不久后,他们就成为虔诚的佛教徒,忍受着种种磨难以求精神的幸福,并且完全放弃了求取世界荣光的虚荣心。他们在蒙古的中心库伦附近安置了喇嘛教的一个支派——呼图克图喇嘛以报答他们的盛意。喇嘛庙便如雨后春笋般遍布于蒙古高原了。随着时间的推移,60%的蒙古人都穿上了僧人的黄衣仰人布施,而靠其余40%的人民养活他们。他们不再想戎马事业了。过了两世纪后,当满族的明星闪耀于东方之时,蒙古人就拥戴这个邻族为宗主。其中有几个人参加了满洲人入主中原的战争,因此又回到了他们的祖先曾经统治过的地方。

在16世纪,蒸蒸日上的俄罗斯沙皇的势力向东方推进,携有精良火枪的哥萨克骑兵便开入蒙古了。但他们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蒙古人在阵地上安放了一门极旧的火炮。这门火炮或许是当初蒙古大军制胜的法宝,它或许曾向汉地和波斯的庞大城墙大吐火焰。这是那伟大过去仅存的陈迹,数世纪以来,环绕着那许许多多辉煌的往事,它安静地待在那里。现在,它被用来抵抗哥萨克骑兵了。

蒙古人将炮口对着敌人,然后在旁边袖手等候。他们等候神灵降临。他们并没有炮弹,也没有火药——即使有的话,他们也不知如何使用。他们只相信,在这门火炮里有着一种神奇的力量,到了危急的时刻,这种力量就会出来护佑他们。

然而,神奇的力量消失无踪了。如今,那门火炮不过是一块旧铁,它无从显灵,充其量不过引人狂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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