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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郁不得志的一生,“嫣”知非福

湖南蒋孝廉,字啸霞,清朝人,1861辛酉年中举,之后弃笔从戎,戍守甘肃,任职保统,后升隶州知县。他的挚友青溪居士称赞他性情敦厚,谨言慎行,是一个从不妄言的君子。

蒋君讲述了一件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情,青溪居士觉的新鲜有趣,就记录下来,流传至今。

同治辛末年二月(1871年),蒋君因催粮饷的缘故滞留在西安,久居无事,每日策马现游,访遍秦汉古陵。

以下为蒋君的自述,大致如下:

我见到荒烟蔓草,不免心下戚戚,文如泉涌,常作诗数首。

一夕,月明如昼,酒后我乘兴步月,独行数里,忽见高头骏马八匹从我身后而来,红漆车轮彩绘车毂,珠帘锦幔,璀璨耀目,华美生平未见,车中人也和我一样,卷帘赏月,我用余光看了一眼,皆是绝代佳人。车辕上坐着两侍女,舆夫在地,傍车疾趋,瞧着穿着打扮,颇似宦官。

车马疾行,却不闻有嘈杂。

我尽气追奔,约行十余里地,远远瞧见一所大宫殿。八舆倏忽不见,皆已入门矣。我忙急随而入,经门户数重,车中人鱼贯下车,她们的衣着服饰,皆与我们不同。

金碧辉煌的宫殿里陈设绝丽,在红烛的映衬下,更显华美异常。我欲入殿,一探究竟。殿外一老叟喝住了我,我抬眼一瞧,竟也是位宦官打扮的老者。

叩以问姓名,他自言姓田,是汉文帝时的北宫宦官。汉武帝即位后,他因耿直得罪江充,被谗而死,苍天悯之,命他守着这座宫殿,担任“永给使令”。

我好奇,问此何宫殿,答曰“未央宫。”

问殿上何人,曰“汉宫后妃”。

我大吃一惊,问何以至今尚在。曰“皆为花神。凡天下名花,百余种,各有一司神,历代后妃,民间淑媛,或生前德容兼美,菁英未散,或沉冤以没精灵不泯者,皆为花神。前汉后妃为花神者,只有寥寥九人。八人已在殿上,还有一位为花神之主,统领天下花神,顷刻便至。”

通过老翁,我便得知今日是为品花胜会,诸位花神以其花献品于花之主,如果受而赏玩之,则次花在天下,必馥郁繁盛,否则需再等上五年,重新品提。

老翁指向其中八位风姿卓绝的美人,一一为我介绍。

“其纤腰绰约,顾盼生姿,手执桂花者,戚夫人也;其长眉丰颊,修短适中,手执海棠者,武帝长门买赋的陈皇后;其体长而秀,貌妍而逸,手执芍药者,李夫人也;其貌略同李夫人,而体更丰整,手执芙蓉者,邢夫人也;其头上有双髻,而仪容婀娜,诸美毕具,不可阐述,手执牡丹者,为王昭君,出塞死后魂归故土,仍返汉宫;其淡妆靓服,颜若朝霞,手执菊花,为班婕妤;其身小面圆,眉妩间略有愁容,手执兰花者,为哀帝傅皇后;其举止矜庄,默然端坐,手执梅花者,为平帝王皇后。”

八人中以王昭君、陈皇后、李夫人、邢夫人为最丽,戚夫人、班婕妤次之,然亦并世所未见也。傅后、王后,则貌略胜中人而已。

老叟说我为何能来此地,是因为平日里好博古,通风雅,便有这瞻仰品花盛会的机遇。

忽闻空中传来仙乐,我凝神望去,有仙舆冉冉而降,八位后妃皆出来迎接。舆中人举步姗姗,降舆入殿,如轻云出岫,华服上绀(稍微带红的黑色)下黄,深领广袖,珠冠绣带,环佩叮当,庄严端丽,亦澹亦雅,口如含樱,齿如编贝,昭君陈皇后等人,样貌上虽及她姝艳,仪态却是逊于她。

我问老叟这位佳丽是何人。得知是惠帝的张皇后,心中默忆起《汉书·孝惠张皇后传》,书中对张皇后的记载只有寥寥数笔,且多为贬词,对于张后能成为花神之主,十分不解。

八位花神一一上前献花,张后独接兰梅各一枝,插于坐后右瓶内,复与诸后妃笑语良久。

我把心中的疑惑向老叟说出。他摇头笑道:“你的想法未免过于狭窄了。自古有多深琼姿丽质,淑德佳人,或是埋没于粗陋的巷子里;或是幽闭于深宫之内。零落成泥,史册不曾记载的,多不胜数。有的则以中人之姿,偶遇权势者,幸得深宠而极爱之。获得美名,后人赞之。其中的因由,仅凭只言片语是难以分辨的。”

我继续追问他,想了解张后不为认知的秘辛。

老叟说道:“后乃是鲁元公主的长女,汉惠帝的甥女,实以淑美得配惠帝,入宫仅十一二。”

也就是说,吕后认为张后年纪小又是亲外孙女,是一颗再合适不过的棋子。至于皇帝儿子的心意如何,吕后并不在乎。她只想要一个可以牢牢掌握在手里的皇后。

对于这样的婚姻安排,惠帝十分痛苦。用冷落张后的方式,表达无声的抗议。他多宠后宫美人,轻怠张后。史传他们从未圆房,张后至死是处子。

面对丈夫的冷遇,亲人赤裸裸的利用,张后从不妒宠争妍,也不因妒忌而残害其他后宫美人,大多闲暇时光都在独坐读书,幽闲贞静。

惠帝驾崩再到迎立文帝,此间朝政诡谲,张后几乎把自己封闭在未央宫内,尽自己的本分抚育皇养子,与宫内外吕党从不互通消息,几近断绝来往。随之她的处境也每况愈下。

文帝刘恒即位,朝中大臣忌惮张后为吕后外孙女,恐有后患,上书请求文帝废黜她的后位,幽囚于未央北宫一座偏僻荒凉的宫殿,不许她随意进出,守卫亦是监视。

请求皇帝布告天下,说张后失德,污蔑她参与诸吕之党的恶行。

当时年轻的大汉王朝经历内乱之后,百废待兴,外有匈奴强敌,急需安定。比起民生社稷,文帝对张后的境遇并未在意。对于群臣的做法,也是听之任之,史官不察,一晃两千多年过去了,张后仍背负着吕氏祸水的臭名。

在人世间被过分压抑的人,老天往往也会给予特别的补偿。就像张后,她在北宫幽居的岁月里,不悲不怨,澄静心灵,修持摄体,证悟了自己的道。

这就是她担任天下花神之主的原因呐。

我还欲再说点什么时,便听闻传呼之声,是诸花神送张后升舆,红云一朵,冉冉东行。

我问老叟张后将去往何处?叟说,先至洛阳,之后访遍历代旧都,大多数是妃嫔的生前居所,今夜品花,周游六七处才算完。

顷刻之间,诸位花神也登上车舆而去,大殿之内,刹时阒然无声。

叟见状,催我速速离去,也不愿再与我多言。

此时天空中挂着一轮斜月,踏着银辉,我独行十余里,满脑子都是方才的所见所闻,十分恍恍。

隔天,我又出发去寻找宫殿,邈杳不可得。心有不甘,劈榛扫苔,现一残碑,此处确是未央宫旧址。

是夜,携书童在月下散步,在荒野踯躅,希望有所见,仍败兴而归。

今年四月,我寻法子在西安停车数月,夜间寻访未央,仍是荒草萋萋,只有残垣。

时至今日,我回忆起这件事情,仍历历在目,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很多地方难以用语言描述,我也只能大概的说说罢了。

这个故事至此就结束了。如果单纯的把它读成清代的一篇灵异故事,确实有些肤浅。

传统文化中有“天人”的说法。人死后,按民间讲法,魂魄会入六道轮回。可是有一些善良的人,他们在生前吃了很大的苦,遭了很多的罪,却仍保持纯良的天性,这样的人,可暂不入轮回,又因修行威德不够,不能为仙人,可作天人,享百年或是千年福祉,方再入六道。

这种古老的东方哲学,在法律不健全的时代,对约束人的道德底线起到了极大的促进作用。若是用心不良,什么样的文化都能被恶用,成为满足一己之私的工具。而非这种文化的本身,有多么值得笔诛墨伐。

用蒋君的话说,就是“余读稗官野史,总是怀疑里面所记载事情的真实性。如今,我亲身经历的这件异事,方才知道,宇宙之大,无所不有,鬼神之说,也全非是荒唐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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