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乘中的湛钺,事迹与那些为官清廉的文官不同,他是武将,是廉州府的“驻军司令”(卫指挥),后来升迁“广东军区领导”——广东都指挥佥事,是都指挥使、副指挥使的助手。
湛钺是廉州人。明朝实行卫所制,卫所的头不少由土著担任。“湛”这个姓不常见,本地似乎没有聚居的村落,史料找不到他出身的记载,不知道是否属于外来的军户。
史书称湛钺“性英俊而能下人,文武足备”。“性英俊”,说的不是像“亦凡峰顺”那样长一张“小白脸”,主要指气质。“能下人”,即爱护下属,大概是像战国时的吴起,与士兵吃饭不分灶,睡觉不分床,行军不骑马,同披一样袍,有难同当,同甘共苦。
弘治十四年(1501年)夏六月,海南儋州的黎族人符蚺举事,杀死少数民族部落首领(“垌首”),并按事先约定,串联号召大批黎民揭竿而起,围攻儋州城。
这是海南历史上最大声势的一次黎民造反。
明朝在海南实施“流土结合”,采取“以峒管黎”政策。府、县的官员由异地来的流官担任,同时收买“部落首领”(峒首),从永乐三年起,就委任各峒首担任相关的官职,如州、县的佐官,还有典吏、土舍、土巡检、土主簿等,由他们直接管理黎民。
应该说,这一做法对于控制少数民族地区还是有效的,克服了外来官员“水土不服”的问题。但一些峒首仗着官职在身,有朝廷“加持”,贪婪残暴,盘剥峒民,朝廷因为种种禁忌,放任自流,“以致熟黎失所,逃入生黎,日积月盛,藩篱敝毁”。
当时,儋州知府张桓、余濬,同知陈珉与七坊峒首符那月勾结,强迫峒民年纳“额粮八百余担”。弘治十三年(公元1500年),海南旱灾水灾接踵而至,“水浮民房”,粮食欠收,瘟疫流行,一片悲惨景象。
人都有忍性,没到日子过不下去,有压迫未必就有反抗。但当时海南的状况已达沸点。儋州七坊峒人符蚺——又名符南蛇,忍无可忍,联络儋州地区的一班伙计,策划了这场黎民大造反。
符南蛇虽然是穷苦出身,却颇有军事才能。指挥围攻儋州的同时,分兵出击,大火很快烧到了海南西边上千余里范围,昌化、澄迈、定安等县城相继陷落。
火烧眉毛,朝廷火速就近从廉州府调派兵马前往镇压。
弘治十四年(1501年)九月,湛钺领兵渡海,刚抵达西峰驿站,就得悉符南蛇手下符那树的人马正在围攻临高县城,估计很快得手。
打还是不打?打,敌方锋芒正盛,人马远比湛钺带的多,并无胜算。不打,奉命渡海而来,难道是来这里观光?劳师远征的队伍,停在驿站,许多人脸上露出害怕和不知所措的神情。(“闻贼攻临高城将陷,时贼众兵寡,众有惧色。”)
湛钺紧急传令,让士兵生火准备两天伙食。派出探子侦知符南蛇的大本营,带队从小路日夜兼程,绕了一大圈,冲到对方后头,直捣敌营。(“命士卒举火作二日粮,詗知贼营所在,由间道兼程驰拳蓝,绕出贼后,捣其老营。”)
要是直接到临高县城解围,那是“敌众我寡”;现在袭击空虚的老巢,成了“敌寡我众”。符南蛇留守的兵马溃不成军,一百多人被歼。
符那树拼力攻打临高县城,眼看就要得手,忽然接报大本营被端,紧急下令撤退回救。殊不知,湛钺早已在路上守株待兔。
湛钺不是要拦住对方,来个两军对垒。廉州街有句老话,巷穷狗咬人。他叮嘱部属:对方处于死地,一定殊死相拼,不宜正面迎战,应作合围,等到退军过了一半,再从中间杀出,用气势压倒对方,一举将其歼灭。(“贼在死地,未可迎敌,宜阙围俟。其半出而中击之,取威灭贼,在此一举矣。”)
一切就像沙盘推演,符那树完全按照湛钺的安排,走上了绝路。他队伍的一半过了埋伏点,湛钺率精兵骤然杀出,一条长蛇被截成前后两段,首尾不能相顾。兵士惊慌溃散,七百多人被追杀。
城里的驻军和民众看到官军得势 ,呐喊着冲出助阵。符那树的人马狼奔豕突,四散逃跑,躲进草木丛中,被村民砍杀不计其数。符那树也被活捉。(“城中鼓噪皆出,贼大溃,窜匿草野,乡民复击杀之,生擒贼首符那树。”)
正领着大部队攻打儋州的符南蛇,听说符那树战败,大为震惊,急忙撤退,儋州城得以解围。
撇开正邪对错,湛钺这一仗可以说赢得痛快淋漓,堪称冷兵器时代的经典战例。他仅仅靠着两千士兵,就击溃了对方的万人大军,体现了杰出的军事才能。
湛钺经此一仗,成了琼州军民的主心骨。可惜没过多久,他因为大暑天冒雨作战,染上疾病,在军营中溘然去世。琼州上下失声痛哭,在临高县东门大平桥建了一座祠堂纪念他。(“未几以冒暑雨苦战,疾作,卒于军。琼郡远近吊哭失声,建祠临高东门太平桥祀之。”)
湛钺得以上书入传,是因为镇压海南少数民族造反的事功,堪称朱明皇朝的一条“功狗”。历史上正统皇朝的农民造反,从本质上是反抗皇帝为代表的官僚集团压迫和盘剥,而造反带来的离乱,也使大量平民家破人亡,死于非命,大多数人失去了安宁的生活。湛钺的所作所为固然维护了皇朝的统治,对大多数“宁为太平犬、不做乱离人”的平民百姓也是一种保护。
史书记载,在镇压符南蛇举事的过程中,明朝官军占领七坊峒后,捉拿了符南蛇的妻儿,放火焚烧了他家的房子,放水淹没他的住室,大肆搜捕他的亲属和同党,杀得一干二净。(“中军进据七坊,擒贼妻孥,焚其卢,沼其宫,搜戮其亲族党与无噍类。”)
朝廷更替,皇帝轮流坐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诚哉!我忽发奇想,如果湛钺与符南蛇掉换角色,湛钺是那个不堪压迫、奋而举事的黎人,符南蛇是征讨他的朝廷悍将,又将如何呢?
也许,所谓的历史,就是上帝派定的角色在时空大舞台的表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