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脚鼓(方言里“癞蛤蟆”的说法)匆忙走进教室,似乎奔着我的座位而来,手上拿着两本完全不是小学六年级学生该读的书——一本同济大学编写的绿封面的《高等数学》,一本武大哲学系教授赵林的《西方哲学史讲演录》。
走到我面前,他便急切地以命令的语气说:把你的这两本书送给星星。说着,他便指了指窗户外边,我顺着他的指示望向窗外,发现小我们几岁的星星正隔着玻璃看着我。
我感到莫名其妙,心想:凭什么?凭什么一上来就让我把最喜欢的书送给星星?要说借还说得过去,凭什么直接以命令的语气让我白白送给别人,这跟抢劫有什么区别?
但我什么都没说,因为我似乎从烂脚鼓的命令语气和星星那有些严肃的表情里感觉到了什么。烂脚鼓说完就匆忙走开了,步履蹒跚,他从小就是罗圈腿。临走他又补充说:这个星期六你一定要回去一趟,你爸让你回去。
他说话的语气,总让你感觉有什么秘密还没告诉你。说完他就离开了。我看了看正等在窗外拿书的星星,于是立马跑出去问星星:周六我爸让我回去,是有什么事吗?星星低下头,也不怎么说话,沉默片刻后才小声说:嗯。
他这么说,就更让人觉得有什么秘密了。就凭他给我带来这么重要的消息,我都该把我的那两本书无条件送给他。于是二话不说,我带他进了教室——小学六年级的教室。我从书桌里翻找出了那两本书并给了他。
星星走后我便浮想联翩:为什么叫我周六一定回去一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我想起曾看到的一则新闻:一小伙子几次考科目三都没通过,这次终于成功了,最近才拿到驾照,高兴得不得了。不幸的是,就在拿到驾照的几天后,他突然出了车祸,当场丧命。当时他并没有开车,而是走路时被别人撞了。
这件事对我触动特别大,突然的死,让他考驾照期间的一切都没了意义:考试前的苦心准备,考试不通过时的沮丧与灰心,以及最终拿到驾照时的喜极而泣。通通没了意义,就连好不容易获得的驾照本身,也没了意义。
突然的死亡提醒我们:一切你所拼命追求的看得见看不见的东西,都是以活着为前提的。它们都服务于你的肉体,没了这肉体,一切就失去意义。因此健康才是第一位的。
周六转眼就到了,我带着害怕知道真相的心情回去了。一进房里,我就看到了父亲,他见我回来了似乎松了口气,说: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见不到你姨了呢!听到父亲的话,我本能地朝床边望去,发现我姨正躺在床上看着我,身体已经虚弱得连眨眼都费力。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说不出一句话。母亲慢慢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就连做这事,似乎也用尽了力气。看到她的手,我再次心如刀绞——已经瘦弱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了,比我们平时吃的凤爪大不了多少。
医生总会对患了严重疾病的病人的家属说:回去了好好照顾他们,喜欢吃什么,想吃什么,就买给他们吃。好像再不对他们好点,今后就没有机会了一样。可是,家里曾有过重症病人的人都知道:医生只是在说些客套话罢了。人一旦得了重症,根本吃不了厚重美味的东西,他们的身体已经虚弱得只能维持呼吸了。老天在夺走人的身体前总会先让它骨瘦如柴。
握着母亲的手,我想起了自己刚帮她网购的两双鞋子。当时在电话里并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还问她去年的两双鞋子有没有穿破,要不我再买两双?于是就开始了在网上东挑西选的过程:这双好不好看,那双结不结实,这双是否舒适,那双是否防水、透气……
现在想来,这一切似乎都没有意义——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在试图去获得一些东西时,我们总是想当然地认为我们会永远地活下去,殊不知很多时候,当我们于王宫中欢宴时,刽子手就在门口的拐角处等着的。
母亲于第二年春天,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终于还是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们这辈子的母子缘就这样结束了。
这次经历似乎是在提醒我看淡得失:能够得到某物,是荣幸,应满怀感激地珍惜它;没有得到或得而复失,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要记得:任何所得之物都是服务于你的肉身的,而肉身并非不朽的,它的消失甚至不一定在遥远的未来,而是随时都可能发生的。
对那个在车祸中丧命的小伙子而言,之前费尽周折考的驾照,以及考驾照过程中的喜怒哀乐,又有多少意义呢?因此,享受当下吧!
——大部分故事情节来自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