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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多年前,我在村边野地“露营”的日子


不经意间,户外露营这一休闲方式就火得一塌糊涂,从曾经的小众爱好一跃而成为热门旅游项目和投资风口,其普及程度远超人们想象。「贞观」就此话题策划过一档播客栏目,反响热烈。充分接触大自然,以天为被以地为席,身披月色伴着星光入眠,是令人憧憬的体验。


突然想起网上的一个段子。城里人说:等有钱了,就回乡下去住。房子周围种上树,栽上花,园子里长满各种蔬菜,圈舍里捡拾的都是新鲜鸡蛋。赏赏美景,陪陪家人,与世无争,清净自然,多么惬意舒服!农村人说:我现在过的不正是这样的日子吗?

扯得有点远了,还是说露营。如上述段子极为相似的是:如今近乎奢侈的休闲方式,曾是我青春年少时生活的日常,也曾是谋生的必须。露营地还是我的课堂,我很大一部分知识储备,都是在独宿田野、户外过夜时取得的。



早年露宿,是因迫不得已。小时候的夏日,只要不是雨天,都是在院子里席地而眠的。


我生活在关中,家乡却是一个山东移民村。当年,我家,我们村大部分人家住的都是土墙草房。这房子一进门就是锅灶,一墙之隔是卧室,外面的锅灶与里面睡觉的土炕连通,利用做饭的余热取暖,叫“连锅炕”。村民称这种房子是“土打墙,草披房。冬天暖,夏天凉。赛老蒋,是天堂。”


草房保温效果好,住在这种房子里说冬天暖是有道理的,说夏天凉我则绝不苟同。那时候生活条件差,绝大多数人家都没有专用厨房,夏天也是用连着炕的锅灶做饭。三伏天睡在烫得烙人的炕上也“赛老蒋”么?我们就把席子拖出来,睡在院子里的地上。


在没有电视,没有广播的时代,背靠大地,眼望星空,遥看浩瀚的天河,辨认担着两个小儿的牛郎,寻找被梭子追击的织女,是我儿时的浪漫,是那个年代罕有的乐趣,是不可磨灭的回忆和念想。不过,在地上睡觉也有凶险。有许多昆虫,生活在土墙土坯的缝隙中,晚上出来活动,会莫名其妙地受到他们的攻击。当年我就在沉睡中被蝎子螫过两次,都在脚上。突然的剧痛使我一跳而起,然后又跪在地上。其后果是两三天都难以正常走路。


■ 图源网络


14到16周岁时,每年至少有八个月在野外独宿,那是生产队派给我干的活路,我的工作。


1966年秋,刚踏入初中校门不久,就停课了,由于在学校整天无所事事,就索性不去了,回乡务农。当然喽,这是世代传承的天赋职业,无须转户口,无须考试,无须领导通过,无须人事部门审批安排。就这样,我自然而然地成了一名新社员,开始了听铃声出工,随大伙一起收工的日子。有道是:庄稼活,不用学,人家咋着咱咋着。


实际上,说不用学也未免太轻看农家了,有技术含量的活路还是有的,队长知道我干不了,从不分配我染指那些只有资深老农才能做的事情。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次年春,队长看我是真的打算扎根务农了,遂安排我看井浇地。相对来说,这个活劳动强度稍低些,报酬(工分)也较高。我所在的生产队规模大,土地多,有机井十几口,每口井都安排两人看管,大多是一老一少。


机井浇地从初春麦苗返青时就开始了,先是浇小麦,后来是棉花、玉米,一直到秋天再种上小麦,浇了压茬水后方收兵拔营,算作这段活路结束。在这期间,如逢下雨,看井人是不会撤的,井房待命,一场雨后,随时都有可能继续开井灌溉。因此,只要一干上看井这活路,少则半年,多则十个月都不会下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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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开始看井,给我安排的搭档是一个姓周的老头。我们拉上所需设备,去指定的井位,先在其他人的帮助下安好井管,架上水车,接通电源,等出水后,就忙着给自己打窝:搭造看井用的临时住房。这项工作比现在野营露宿者支建帐篷要麻烦些,但这临建井房却很经济实用。


看井是昼夜不能离岗的,必须有个避风遮雨又防晒的住处。就近选个地势较高、较为平整之处,挖个四尺宽、六尺长,一尺深的槽子,这就是床的雏形了。再找几条木棍,沿槽子的长边搭成三脚架,棚上树枝,用泥一抹,最外面披上麦草,当然,槽子里也铺上麦草,一座露营用的井房就大功告成。铺盖卷在麦草上展开,就可以躺在上面睡觉了。


井是不需要看的,跑不了也没人能背走。所谓看井,一是要保证水车的正常运转,二是要管理水流,按计划灌溉。这就要时不时的巡渠,看有没有地方漏水,地是要一畦畦浇的,得到地里巡视,一畦浇完改水到另一畦。因此,井上不能离人。


队长安排一老一少的初衷是:年轻的白天负全责,年纪大的晚上经管,盖因大家普遍认为年纪大的觉少,晚上值班灵醒,不会误事。而和我搭档的老头却不知为何,晚上迟迟不来换我回家吃饭,使我总是望穿秋水。这晚,又见他步履蹒跚地赶来,我忽然生出一丝怜意。他早已年过花甲,本属不必出工的老者了,而由于他家里负担大,还要看井干活挣点工分以补贴家用。看那样子,要他晚上巡渠也真是太难为他了。我当即决定,换班,他白天,我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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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无人的夜晚,独自呆在远离村庄的井房,无疑是相当寂寞的,特别是水车单调的声音更像是在催眠,所以,无论是坐着还是躺着,免不了一阵阵发困。但是,晚上看井最要紧的是睡着了也得竖起一只耳朵,睁着一只眼。不仅得提防水车出问题(那时以链条提水的水车故障较多),也得时时操心水渠会不会漏水,一畦浇完还得及时改水到下一畦。故此,我从未敢懈怠过,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就醒。


机井都在田边地头,远离村庄,夜晚独自一人待在井棚,或穿行于庄稼地中,突然而至的恐惧常会使人瞬间周身寒彻。


井棚两边洞开,春末夏初时,周边是半人高的麦地,小麦收获后,遮天蔽日的玉米拔地而起,井棚被淹没在这绿色的海洋,庄稼深深,深不可测,置身其中,顿感自己渺小孤独。


这时便想起:另一个井上的看井小伙说过:他晚上浇地时遇见一只狼,和它对峙了好长时间,幸亏他提着马灯,狼才没有近前。又有人说,这一带地里有只成精的白兔,晚上浇地时遇见兔子,千万不可招惹!还有人说:有天晚上,他听见“嘤嘤”的哭声,抬眼望去,有一女子正踽踽独行。他急赶上前,那女子猛然回头,竟然是个光面!吓得他当即仆倒在地,人事不知。等他幽幽醒来,那光面已杳无影踪,不知去向。我问光面是啥,他说:这你还不知道,光面就是脸上没眼没鼻子没嘴的鬼怪!


各有各的遇险经历,都讲得活灵活现,有枝有叶,不知道他们是故意吓唬我还是炫耀自己的勇敢,这些明显胡编乱造的恐怖故事,在一个人独处时却因联想而在无形中放大。神惊肉跳之时,便暗自开导自己说狼在关中平原上早都绝迹了,但偶尔遇见只狗还会打个激灵。我是不信什么鬼神的,但有时眼前也恍惚出现莫名其妙的怪影。


我所负责的田块旁边,有邻村的一处墓地,据说这里正是那成精白兔的隐身之处。为了锻炼胆量,自己不再吓自己,我在夜晚浇地时,曾数次硬着头皮去墓地,专门坐在坟顶上,一呆就是一两个小时。一开始的时候,有点风吹草动,就心跳加速,觉得身下的坟头也在晃动,恍惚看见眼前有只白兔在游动。真想即刻逃窜,但面对挑战,不甘失败的意志让我硬着头皮钉在了原地。


事实证明,墓地的夜晚和它处没有什么不同,蛐蛐照常鸣叫,萤火虫同样飞舞。哪有什么成精的小白兔、没有人形的鬼怪之类,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些对记忆碎片的拼凑,被人们用来在恐吓别人的同时也在恐吓自己。也就自从那时开始,我不再害怕黑暗,喜欢上了夜晚在田间独处。再听到令人畏怯的传言,一概置之脑后,不予理睬。我终于战胜了无由头的、莫名的恐惧。


■ 图源网络


夜晚浇地辛苦,得一遍遍地提着马灯到地里巡视。浇麦苗返青水时正冷,露水打湿鞋子,打湿裤腿,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冰上;棉花则差不多都是半人高的时候才浇,走在棉花地里,枝叶绊腿难行,露水犹大,进去走一趟全身透湿。浇玉米时倒不怕露水了,但玉米地里不透风,闷热异常,长长的玉米叶似刀如剑,割得人脸上、胳膊上满是红道。发现引渠、地梁决口漏水,则把马灯放到一牢靠位置,人在逼仄的渠帮或田埂上站稳脚跟,晃晃悠悠地掘泥堵口,一不小心就会滑到泥里水里。


夜晚浇地也乐趣无穷,最惬意、最留恋的还是就着马灯看书,无一人打扰。在看井浇地的那几年里,我读完了我所能搜罗到的一切书籍,无论是有趣的还是乏味的,喜欢的还是不喜欢的。当然,也从未像现在一些人那样,还要审核品评是有用还是没用的。不管是《中国文学史》还是《运筹学》,不管是《海底两万里》还是《晶体管电路基础》,都读得津津有味,没了功利化的考虑,读书才是快乐的。在一人独处田野的夜晚,书籍是我最好的陪伴。


在那个年代,能搜集到的书籍有限,在看井的日子里,虽然也找到一些被偷偷藏起来的所谓“禁书”和名著,但所读最多的还是别人用过的课本。


这倒不是有什么雄心壮志,而是在当时的农村里,大多数家庭罕有藏书,课本是最好找的读物。在独宿田野期间,读课本是我的消遣方式。读语文、文学类的书籍当然是轻松的,但读数理化课本也并未感到枯燥。在独处的夜晚,思索解题是消磨时间的最好方式,解出难题是对自己独立思考的最好报答。


我把别人用过的练习本找来,用麻线钉成厚厚的一沓,在反面演算数学课本上的习题。这就养成了一个癖好,喜欢用反面纸,在反面写字。也许,当年在自己的潜意识中,觉得在别人用过的本子反面写写画画,可随心所欲而没有暴殄天物的负罪感吧。


顺便要说的是:过去的课本很适合自学。就凭着自己反复领会琢磨,我在井房里读完了所有能找到初高中课本,几乎做完了所有的课后习题。按现在一些人的说法,我也应该算是当年的“小镇做题家”了。不过,我做题的动因仅仅是出于兴趣和爱好。


■ 《平凡的世界》剧照


读书困了,也该去巡渠改水了,正好借此清醒一下头脑。井上呆的时间长了,觉得水流就是一支歌。听它被飞速运动的链条推动,自水口奔涌而出,一泻而下的“哗哗”声,使人心潮澎湃,听它在水渠里“淙淙”流动的声音,又使人心旷神怡。跟着它一直走进地里,听干旱的土地“滋滋”的咂吸声,带给人倾心地满足和愉悦。当坐在地头,静等一畦浇完改水口到下一处的时候,既可以尽情仰望星空,辨识哪是大熊星座、哪是仙女座,数流星飞过,又可以时不时的喊上几声,不必顾忌人们嘲笑是公鸭嗓子还是破锣声。


浇地的夜晚,只有月亮陪伴,与月亮共语,我仿佛也听到了月亮的声音。有天晚上安坐地头,看一轮明月缓缓升起,冷不丁冒出一句:午听金蝉鸣炎阳,夜闻玉轮出海声。这就是我生活的环境。


看井浇地的日子,给我的最大收获是养成了自学的习惯和能力。我以后从事过很多让别人看来匪夷所思的行业,不断改行跨界,均能很快适应。1970年元月,我这个在初中只上了一个多月课的冒牌毕业生,被聘为民办教师,不久后任初中班主任,先后教授数学、语文、英语等课程,之所以驾轻就熟,并未感到吃力,得益于看井三年打下的基础。田野与井房,那是属于我的校园,那里有我的青春芳华。



作者 |高铭昱| 陕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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