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多月前，第一次采访徐凯聪的时候，他还在龙江一家小公司，拍摄以沙发为主题的各种家居小视频，比如，“一张柔软的沙发可以让你放下所有的烦恼”。那时，他怀揣了一个越来越强烈的梦想，想去很远的地方看看。最远只到过茂名的他，把第一个目标定在了西藏。
而现实中，他每天的活动半径，从出租屋到公司，只需要10分钟。若论直线距离，其实更短，中间只隔了一条河涌。上班路上，他还会看见一间小学。乡镇小学的规模，看上去和他小时候上学的学校差不多。从今年二月底来到这家公司实习到上岗，三个月来，徐凯聪大部分时间就在这两点一线之间。
大榕树、河涌、出租屋、厂房、鱼塘、芭蕉树、甘蔗林……珠三角的小镇似乎都有着相似的风物，这是他从小就熟悉的。顺德龙江到南海和顺之间，是这个青年节假日搭顺风车往返的距离。
小镇一瞥。/徐凯聪摄
几天前，再次见到徐凯聪时，他已经告别了小镇生活。在禅城居然之家六楼办公区，他入职一家新媒体公司。工作更忙了，关于西藏，“暂时不去想了”，他说，“先好好工作”。
入职新媒体公司。
公司不大，更像一个工作室，主要业务是为企业运营抖音账号和国际版的抖音账号。抖音，不仅是一种生活方式，更是一种谋生工具。
这个来自小镇的年轻人，没有好高骛远，也没有自暴自弃。他踏实、诚恳、心态平和，但并不热衷于社交，“那太费力了”。要和这个社会保持不脱节，他有比较舒服的办法：刷抖音。
生活就像短视频，三个月结束了一份工作
其实，徐凯聪只差一点就去成西藏了。上个月10日，刚刚辞去第一份工作的他，在小红书上询问“家人们”：从广州到西藏，买一张硬座一张硬卧，可以两人一起坐硬卧吗？对于这个省钱方案，很多人都说不符合铁路规定，也有人劝他，50多个小时，太辛苦了，还是买两张硬卧吧。
这个还没有出过远门的年轻人，之所以有了出发的底气，是因为辞职时，在公司结算的一笔收入，刚好有一万元。
不过计划还来不及实施，第二天他就收到了面试通知。老板看了他制作的短视频之后，让他马上就来上班。这份5000元月薪外加提成的工作机会，他舍不得放弃，于是，只能放弃的，就是西藏了。
第一份在龙江的工作，最初他应聘的只是视频拍剪工作，他所在的新媒体工作室还有三个同事，分别负责文案、运营、人设。这三个月期间，老板裁员、同事先后辞职，最终只剩下他，一个人扛起四个人的工作量。
这份工作虽然加班有点多，但8000元薪酬，入职时老板还承诺三个月转正后，可以加到一万元，对于毕业于本地一所大专院校的他来说已经大大超过预期。他的老师告诉记者，学生中小徐的就业算是最幸运的，别的同学，要么还没着落，要么只有三四元千收入。
尽管薪水不菲，但小徐自己很清楚，能持续多久，是不确定的。受各种因素影响，公司经营状况不佳，老板心情也不太好。果然，三个月期满，承诺的一万元并没有兑现。而且老板也不止一次提到，想把新媒体部门砍掉。他知道，是时候提出辞职了。
一个珠三角小镇青年的成长史
换工作快一个月了，他还没有对父母谈起过，他觉得不应该用超出他们理解能力范围的事情去让他们担心。
小镇上幸福的一家人。/受访者提供
父亲是镇里的邮递员，母亲在鞋厂工作，他对他的家庭用“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来形容。从记事起，父亲就骑着一辆摩托在各个村子之间投递报纸和信件。上小学的时候，放学时间，父亲顺路过来接走他。每天放学路上，就坐在父亲的身后，和他一起走街串巷，送完最后一封邮件。大约七点钟的时候，父子俩一起回家。
在他更小时候，父母忙于生计时，就会把他独自一人锁在家中一整天。他看电视打发时间，看得最多的是《蜡笔小新》。打发漫长时间的另外一个办法是玩火，至今回想，没有酿成大祸，也算是命大。他非常好奇:一张纸片烧了会变成什么，一块塑料烧了会变成什么，塑料和纸在一起烧了又会变成什么。只要看到可烧的东西，他就不厌其烦地在小桌上点燃它们，他着迷火焰的样子，就像里面有魔法一样。直到有一天，父母发现桌子有烧焦的痕迹。
童年的街巷。/徐凯聪摄
虽然不属于富有之家，但他也并没有真正体会过经济上的拮据。初中的时候，家里就搬进了新建的三层新居。他在物质上感到自卑的时候并不多，只是在初中的时候，很多同学家里都有了小车，周末回家的时候，他宁愿花两个小时步行，也再不愿父亲骑着摩托接他，但在高中，家里也同样紧跟着添置了小车。
在世纪之初这样一个经济高速发展的黄金时代，也是中国加入WTO的全球化蜜月期，几乎每个劳动者都分享到了红利，只要付出诚实的劳动，就会获得免于贫困饥馑的温饱生活，特别是在珠三角。
家乡小镇。/徐凯聪摄
所以物质上的匮乏，他并没有很深刻的体会。他的匮乏感是来自另外一个层面的。
直到今天，他还很清楚地记得一个作文题目带给他的委屈。小学三年级，老师让他们写一篇《记一次难忘的旅游》。他呆呆对着作文本，写不出一个字来，因为父母从来没有带他去旅游过。最后，他写了镇里的公园，那是他“旅游”能去过的最远的地方。
这成为他的一个心结。六年级的时候，父母终于带他和姐姐去了一趟阳江海边。第一次见到大海，兴奋又喜悦，少年暗暗许下一个未来：长大一定要去更远的地方看看。这种精神上的饥渴一直伴随着他的成长。
第一次见到大海。/受访者提供
APP打开的世界有多远？
徐凯聪把自己称为“抖音的第一代用户”。2016上线的抖音，从最初的“专注年轻人的15秒音乐”，到后来的各种搞怪短视频流行，徐凯聪参与了整个过程。他认为，目前，抖音已经进入商业变现阶段。
移动短视频市场的“下沉”，覆盖了像他一样的小镇青年，这个群体数量庞大，构成了抖音世界的基本底色。大数据表明，以短视频和直播为代表的各类新媒体，是小镇青年进行文化消费和文化生产的主要平台。APP营造的网络文化社区，打破了物理空间和社会空间的阻隔，给小镇青年提供了融入和提升的通道，他们在这里学习、分享和表达，获得一种精神上的自洽。
相对于闭塞的成长环境，移动数字时代给他提供了一个打破社会壁垒的精神空间。
高中毕业后，“旅行”就是他搜索的一个热门关键词。大数据的算法之下，无论抖音、B站、还是小红书，各类APP给他推荐的相关内容越来越多。信息海洋里，那些精心拍摄的照片和视频，为他构筑了一个唯美的远方。
大学生活，也是在南海另外一个小镇。/受访者提供
他关注一些旅拍博主的账号，其中发布的视频打动了他，他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像他们一样，去那些美好的地方，拍下美好的画面。他开始通过抖音和B站学习视频的拍摄和制作，为自己未来的旅拍做准备。后来进入大专学习之后，也有相关视频拍摄的课程，但对于他来说，相比他在网络上学到的，都已经太基础了。
他和大学同学到过茂名的海边，在他制作的短视频里，少年奔跑于沙滩的画面令人感动。那些面朝大海跳跃、面对朝阳挥手的年轻身影，让人想起每一代人都曾经拥有过的青春、热血和梦想。
他的大学老师说，徐凯聪是一个很能够坚持自己想法的人，剪拍的视频也挺有创意。大二的时候，她带学生参加广东省职院学生专业技能大赛获得了二等奖，这个不错的成绩里面，他参与创作的短视频挣了不少分。能顺利地找到工作，也和他的短视频创作能力有关。
有一段时间，抖音给他推送了大量关于西藏的内容。蓝天白云下的雪山、风马旗、转经筒……他被迷住了。不过，梦想得放一放了。他要先努力挣钱。
关于未来要去的远方，他不止一次想象过。他向往过的异域小镇，仿佛熟悉里面的每一条街道。他还设想，如果去西藏，要坐火车，沿途可以看到更多的风景。一旦出发了，无论落雪，还是落雨，他都会坚持。
还有，他一定会把相机带上，把看到的东西都要好好记录下来。他想，去到很远的地方，可能什么都不想说，会望着风景发呆。
文 | 佛山日报记者唐燕
图 | 佛山日报记者唐燕（特别注明的除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