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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潭水深千尺

那一年,到芜湖走访。在芜湖工作的朋友得知我欲南下去泾县的茂林探访“皖南事变”,便欣然开车送我,也就不到一百公里的车程。

车过泾县,继续沿着澄澈的青弋江南行,乍雨忽晴中不时感受到皖南的水柔山媚……翠绿的山峦层叠不尽,白墙乌瓦的民居点缀其间,油菜花开如金黄色的彩毯满坡遍野。河滩边悠闲的水牛,白鹳间或展翅飞过。

突然,我想到了唐代大诗人李白当初就曾到过这里。

唐玄宗天宝元年(公元742年),李白被征召入宫,供奉翰林。这时的他春风得意,“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到了天宝四年,因遭谗毁,又不甘做一名仅供帝王取乐的御用文人,“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47岁的李白上疏请归,过上了漂泊的生活。

李白的作品虽充溢傲岸超然、雄奇飘逸,但实际上他的一生却多舛潦倒。当李白非凡的抱负,奔放的激情一再受到现实的打击,便转化为怀才不遇的悲愤狂歌:“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羞逐长安社中儿,赤鸡白雉赌梨栗”,“淮阴市井笑韩信,汉朝公卿忌贾生。君不见昔时燕家重郭隗,拥彗折节无嫌猜”。

他对自己报国之心不被理解而感到委曲,对佞邪的小人虽愤慨却又无奈,只有寄情山水,消磨于杯盏酩酊之中,以排遣怀才不遇的忧愤。但他又始终没有放弃建功立业的理想,日日梦想“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

此时的李白,最渴望能得到的是理解和友情。但他与地方官吏的接触中,人们只是对他的诗文和出奇的经历感兴趣,因而使他陷入更深的苦痛之中。而此时的平民汪伦,却给了他另一种惊喜。

天宝十三年秋(公元754年),54岁的李白来到皖南宣城。

清代诗人袁牧在《随园诗话》中记录着这样一段逸闻:泾县豪士汪伦听说李白旅居南陵,便修书一封:“先生好游乎?此地有十里桃花;先生好乎?这里有万家酒店。”李白欣然而至,却未发现十里桃花和万家酒店。汪伦笑答:“先生维舟之处,叫十里铺,岸边一株桃花正艳,是‘十里桃花’;‘万家酒店’的店主姓万。”李白听罢不禁抚掌大笑。更没让李白失望的是汪伦的真情与热情,李白在这里度过了心情极为舒畅的几日。当他站立船头,挥手与汪伦告别时,满是留恋满是别情,诗人此时此刻又怎能不留诗抒情?

“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一段佳话,千古流唱。因有了汪伦,才有了这诗;也因为这诗,桃花潭名扬天下,成为友谊的代名词。

就在前面咫尺之遥的桃花潭确实令人向往。

桃花潭

朋友很是理解我的心情,便说,要不我们先去桃花潭,然后再到茂林,晚上返回。如何?这建议正中我意。

于是,我们调转车头,不到半个小时,便到了桃花潭西岸的万村镇。

入古镇,一条古旧的街巷,铺满石子的小街凸凹不平,两边陈陋的青砖老屋,绿苔斑驳。

行不远,就是旧迹斑斑的“万家酒馆”。难道这就是当初汪伦所笑及的“万家酒店”?或许当初,这家酒馆也曾兴隆过。可眼前的这家酒馆连扇敞亮点的窗户也没有,亏得那汪伦想得出以这种酒馆来邀请曾在金銮殿上畅饮过皇家玉液琼浆的李大学士。再细看,这哪是当初汪伦款待李诗仙的酒肆!它的建成时间不会超过半个世纪,所以这家店主估计也心虚,只是在门楣上用石灰刷一层白,然后用“万家酒馆”代替“万家酒店”,连个酒幌也不敢打出来。

走进敞开的店门,里面一片破落,连个人影也没有!

万家酒馆

其实,如今的万村,许多老屋早已人去屋空,萧疏得让人倍感凄凉。卵石铺就的小道长满苔藓,窄蔽的僻巷冷寥空寂,只是从那飞翘的房檐和发黑的木门窗棂中似乎还能残留着往昔的繁华。

人去室空的小巷

不知这几乎空无一人的小镇还能维持多久?令人叹息。

过彩虹桥是彩虹岗。听说小小的坡岗上特产韭菜,其香异常,相传为李白醉呕所产,故名太白韭。呜呼,美妙的传说令人神往,恶心的传说只能是恶心,就是再想挖掘传说也别把名人的污秽之物点化成仙品!你说,这种醉呕物幻化的韭菜谁会慕名去吃?当初编这故事的初衷,实在是大大的败笔。

再前行,有汪伦墓,据说早已被毁。1985年,地方重建了汪伦墓。汪伦墓简朴,但在人们的心中,却是友谊的典范。

前行不远,便是渡口。再回首,“桃潭西岸”门楼已在身后。

桃潭西岸渡口

桃花潭其实不是潭,它只是清弋江的一段水面。此时,烟霭涳蒙,小舟轻轻滑行在清澈的江水上,激起一线涟漪。

东岸边一块突出的山崖绿树葱茏,上有“怀仙阁”,当年李白就曾在此饮酒作诗。

不知觉中,小舟已停靠在“踏歌古岸”边。这是一座略显陈陋的二层砖木阁楼式建筑。据说,这里就是汪伦送李白之处,此阁也因“忽闻岸上踏歌声”之句而得名。

踏歌古岸渡口

登楼,凭栏远眺,澄碧的桃花潭水,满目的嫩绿含黛,无尽的妩媚。

眼前,仿佛又现汪伦踏歌送李白时的热闹场面;耳边,似乎还奏响着动人的器乐和声,人与人之间的情与义就在这里发挥到极致。

人类是群居性的,一个人一生如果没有几个挚友相互倾吐,共担苦乐,其境遇不堪想象。

在任何一个社会中,无友者要么大奸要么大愚。奸因居心叵测,心怀鬼胎,不敢交友,即便有也是狐朋狗党勾结作恶;而大愚则丧失正常思维,无法正常交友。

友情就是严寒里的篝火,是黑夜中的月光,是相互伸出温暖的手,是在危难中相搀相携相助。友情不依赖地位和处境,不看重财富和名利。友情就是使对方得到温暖、自信和尊严。

人们的友情都应无所求,一旦有所求,友情就变成了工具,人和人之间,也就只剩下利益维系。人与人之间需要也应当相互帮助相互支持,但那应是在无功利目的的前提下。人世间纯真的友情大多就是被有所求给败坏了,即便所求的内容并不都是恶不可赦。

友情其实就是分担忧虑,是分担压力,是共享感受。友谊是不期而至,是挥手飘然而去……友情不是目的的投资,它不需要股息和红利,因此也就不必担忧这“股市”的涨落。

无所求的朋友最难得,汪伦就是一个。他与李白素昧平生,只是仰慕李白的才情,只是诚邀李白来这荒僻之处临江对饮消除万古愁。天下“朋友”万万千,唯有汪伦之情“深千尺”。

友情,永远是满载的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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