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卢璐
我们在加纳利群岛度假，有天没有安排行程。吃完早饭，卢先生说：“我们去沙滩吧，只有50米。”
我反对：“你能自己带着孩子们去吗？”
说实话，我一直不理解，为什么成千上亿的人那么热衷在沙滩上躺着？因为无论直接躺沙子上，还是躺在沙滩椅上，都很不舒服，又晒又吵，到处都是风和风吹起来的沙子。不涂防晒会爆皮，涂了防晒，全身都是黏糊糊的……
这一点，卢先生和我的观点一致。无论是沙滩还是游泳池，他都不喜欢躺着。他提议去海滩，只不过在海里至少还可以跳跳浪，搞不好还能浮潜看到几条鱼。
听到我的建议，卢先生本来还想尝试一下说：“你不一起来吗？孩子们会很开心的。”
我已经用闪电的速度脱了鞋，捏着手机，跳到沙发上了，头也不抬地说：“度假两周，我天天都在让她们开心，能让我开心一天么？”
话已至此，没啥好说的了，卢先生张罗着让孩子们涂了一层很厚的防晒霜，然后走了。当房门被关上的那一秒，房间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外面晴天烈日足足30度，而酒店房间里恒温23度，我歪在舒适的沙发上，听着落地窗外，棕榈树上的小鸟们，在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心情好极了。
头一个半小时，我的效率简直堪称神速。
不仅把出来度假累积下来的留言，都处理了一遍，还剪了一条出海看海豚的视频。
要知道剪视频对我来说，是半路出家。平日剪一条总要几个小时。我甚至还在等着保存的间隙里，给自己涂了五颜六色的脚指甲，虽然手法有点糙，不过反正也不会有人趴在地上看我的脚趾头。
做完这一切，我整个人高兴得轻飘飘，一个没老公没娃不用被打扰的女人的人生，到底能有多惬意？反手还发了一条朋友圈，Mark了一下此时的惬意。
我把剪好的视频上传后台，发完了视频号，心说：休息十分钟，然后开始再写文章。手机正捏在手里，于是乎，朋友圈、公众号、视频号、小红书……一下子刷了将近四个小时。
奶头文化最可怕的地方在于，沉浸在其中的时候，明明知道自己正在慢性被杀，可就是停不下来。
刷到后面，我开始觉得渴了。我们的酒店是一站全包式，楼下大堂里有免费的饮料和新鲜水果，再不济我们房间门口的柜子上，卢先生走时，还是给我留了一瓶矿泉水。
可别说去楼下取饮料了，我连从沙发上站起来，去柜子上拿瓶装水这个动作都不想做，唯一能动的，只有大拇指，机械地滑手机。
卢先生带着孩子们足足走了五个多小时，四点才回来，两个孩子黑得跟印度人一样，眼睛亮亮的，兴奋不已。
这个拉着我看照片，她们在海滩买的冰淇淋到底有多大，是卢思迪讲着西班牙语选的口味，而那个则手舞足蹈地给我讲，原来我们酒店旁边不是一个海滩，而是一大片沙丘，沙子特别细，妈妈，你一定要去看看！
末了，她们问我说：“妈妈，今天，你做什么了？”
我？
我一下子语竭，脑袋里闪过刚刚看过的成千上万的碎片，可没有哪个能让我想要叙述和分享的欲望，更要命的是，其中绝大多数的视频，我根本已经记不住内容是什么，只剩一个模糊的画面。
看我卡壳了，卢子觅说：“我就知道，我们不在，妈妈一个人会很难过。”
卢思迪如动画片里刨土的土拨鼠一样，一面把箱子里的衣服一件件扔出来，一直找到她想要的那件黑色T恤，一面说：“妈妈，没有我们，你是不行的。”
本来没有好好工作，也没有好好娱乐，甚至都没有好好睡觉，白白浪费这大半天的时间，让我心里有点点内疚。
可我眼看着昨天刚叠得差不多的箱子，在三分钟之内，被卢思迪给我搞成了一个堆在地板上五颜六色的“小山”，立刻气不打一处来，提高了八度说：“我一个人呆了一天，特别快活”，说完，为了加重语气，又加了一句：“特别！”
她们两个一起冲着我做鬼脸：“妈妈在骗人，你自己看看。”
外国人做酒店并不讲究风水，墙上贴着一个巨大的穿衣镜，我歪头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一脸蜡黄，两眼无光，黑眼圈都快要掉到腮帮子上了，一副精疲力竭的鬼样子，真的很难说，刚刚度过了美好的一天。
可不管怎么说，孩子们回来的这个事实，终于把我从鬼压床的瘫痪状态里拔出来了。我站起来，先是喝了一大杯水，然后把卢思迪搞乱的衣服，整了一遍。
这时她俩儿也从浴室出来了，我麻利儿地一手拽着一个，抹了一层晒后修复乳，然后自己换了一条晚餐的裙子，两分钟化好了淡妆，而卢先生还没从浴室出来。
我重新拿起手机，本来轻车熟路地想要继续看视频，但这一次，我顿了一下，转身拿过了电脑。
一面写文章，一面管着俩娃写假期作业，每一两分钟要被她们打断，或者有题不会，或者橡皮找不到了，或者干脆两个人争起来了，需要我协调……
虽然我没在写什么文学巨著，可码字毕竟是个脑力活，需要连贯地思考。
我烦不胜烦地坚持到卢先生从浴室出来接班，接下来虽然我不需要亲自管娃，但他们讲话的声音还一直在房间里环绕，让我抓狂到想要尖叫。
自从怀孕生孩子养孩子到现在，已经将近十五年了，无数次我问过自己，如果当初没有要孩子，我的人生是不是会轻松和愉悦很多？我是不是会有更多的时间，去做自己的事儿，去享受自己的生活，去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可事实上，经过我长久深入地思考，我知道，如果没有孩子，也许从某些角度上来说，我的人生可能会轻松一些，至少不会如现在一般，常常大呼小叫地犹如一辆呼啸的救护车，但我真的不认为，我的人生会更幸福，更不用说更有成就和价值。
我这么说，完全不是想要宣扬，女人就应该结婚生孩子，不，不是这样的。
随着社会发展，在我看来，女性究竟要不要生孩子，已经变成了一个关于价值观的个人选择。
就好像是：人生究竟在北上广深如陀螺一般飘着，还是回到老家如死水一样闷着？亦或者，人生究竟应该是996，007的励志拼搏，建功立业，还是应该安于一隅，粗茶淡饭，白云苍狗，明净淡泊？
此类话题的共同性就在于，永远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各有好坏，但没有对错，最重要的是，要明白自己坚信的，究竟是什么？
所以，这个世界上有近四十亿的女人，不是每个女人都一定要结婚生孩子，但也不是所有女人都适合单身一辈子。
就我本人而言，我是一个没有自制力的人。这些年，如果没有孩子们在背后逼着我，拼命地朝前跑，瘫在沙发上的这一天，估计就会变成我的一辈子：少年白头，时光虚过，匆匆一生，也不会累积许多快乐。
不过，作为一个47岁，已经被医学专科明确划进更年期，可以名正言顺地，随时喜怒无常的女人，我需要的，并不是掰开揉碎的人生大道理，而是一个出口，去倾泻那一堆呜呜糟糟的鸡毛情绪。
所以，这没啥成效，却还精力耗尽的一天，至少是被我自己任意消耗掉的。当妈十五年，我还是没有被完全的“体制化”，我还是那个没有自控力，一有机会就散漫的小孩。
其实，人生并不一定总要变成更好的自我，在很多时候，我们只要证明，我还是我，便是心安理得。
卢璐：有两个女儿的留法服装硕士、作家，行走在东西方文化差异裂痕中间的，优雅女性自媒体。新书《三十几 来得及》，《有实力才有底气》正在热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