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蕾，是500多年前诞生于西方的舞蹈艺术。在63年前中央芭蕾舞团成立时，中国人才开始书写自己的芭蕾史。在短短几十年里，中国芭蕾已跻身世界一流行列。我们的舞者在国际赛事上摘金夺银，我们的舞剧能娴熟地运用国际芭蕾艺术语言，讲述中国故事，展示中国精神，开创中国风格。
为中国芭蕾的创新发展奠定基础的正是《红色娘子军》。这部诞生于新中国成立15周年之际的芭蕾舞剧，在古典芭蕾的艺术审美基础上，开创了中国芭蕾的全新艺术范式。近60年来，《红色娘子军》历经了一代代中国芭蕾舞者的薪火相传，从白淑湘老师、薛菁华老师，到冯英团长，再到刚刚接过“琼花”接力棒的邱芸庭，历代“琼花”传承着“娘子军精神”，为中国芭蕾奠定了气韵风骨，也让我们有了在国际舞台上立稳足尖的底气。“世界是我们的舞台，我们在哪儿，中国的芭蕾就在哪儿！”
薛菁华，77岁，芭蕾电影《红色娘子军》“琼花”扮演者，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第二代“琼花”演员代表
薛菁华77岁了，大多数人到了这个年纪，身体都免不了出现各种疼痛。而她的疼主要来自腰和胯，这算是跳了几十年芭蕾舞留下的“职业病”。但她并不会因此抱怨，一谈起芭蕾，反而深情款款，说人生最甜的甜头都是它带来的。许多人认识她，是因为芭蕾舞台剧电影《红色娘子军》。作为第二代“琼花”，当年，25岁的她在电影中凭“倒踢紫金冠”动作惊艳全国，也成就了中国芭蕾史上的经典一幕。
中国芭蕾史上的经典一幕，倒踢紫金冠
“1963年，我从北京舞蹈学校毕业后，就进了中央芭蕾舞团，很快也参与到了《红色娘子军》的创作中。过去，在芭蕾舞台上，我们演的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天鹅’，这一次，要演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且是中国自己创作的，还是个革命战士！所以我们都很认真，努力塑造英雄形象，完成组织交给的任务。”
那段日子，每一段舞的初稿排出后，团里所有的人都会挤在一个教室里观看。起初，大家想不到中国原创的芭蕾舞会变成什么样。编导们大量使用了中国戏剧，古典舞和民族舞的语汇展开创作。
在表演中，薛菁华的身段、舞姿与风采让她脱颖而出，得到了周恩来总理的赏识。她的角色从黎族舞领舞、连长，一路转换成了女主角吴琼花。而成为“琼花”，她一开始并没有足够的底气。
“当时我接到这个任务后，压力很大，所以拒绝了很多次。但他们还是给了我一个月的时间，让我试试。”她说，“所以这一个月，对我来讲，那是来不及痛苦，也来不及哭。一个剧目，六场戏，我一天学一场，一个星期才能学完六场；第二个星期要熟悉自己的角色，跟所有合作对象排练。还要熟悉舞台、跟交响乐合作、琢磨人物的塑造、看书看很多资料……”
这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薛菁华扛了下来。1971年，舞台剧电影《红色娘子军》上映。电影中，当她在黑暗的椰林中间完成“倒踢紫金冠”五连跳，以这种结合了芭蕾与中国传统戏曲动作的高难度跳跃，来展现“琼花”挣脱牢笼、冲向自由的渴望时，观众们都被打动了。她的“琼花”自此盛开。
薛菁华老师演绎下的“琼花”
在她之后，每一代“琼花”的演出她都看过。“我们这些老演员坐在下面看演出时，经常会情不自禁地帮她们抠动作。”薛菁华笑着说。而只要回北京，她一定会回团里，只要教室里头在排《红色娘子军》，她都会坐在那里看，并且在排练后，与年轻演员们交流，手把手地指导她们。
如今，薛菁华的芭蕾舞台生涯虽然早已结束，但在教授芭蕾的过程中，她的芭蕾人生一直在继续。
COSMO：芭蕾优雅的精髓在于什么？
薛菁华：芭蕾每个动作都有规范，它来不得半点虚假和偷懒。芭蕾会打磨精神，让舞者自律顽强。这就是芭蕾优雅的精髓。
COSMO：如果能回到过去，你最想重新体验的那一刻是什么？
薛菁华：许多年前，在一次演出中，当时我要完成一个一只脚尖站着，另一条腿向后高高抬起的动作。那天，我毫不费力地就站在那儿了，重心点是完美的，肌肉的力度、分寸全都刚刚好。如果不是接下来要随音乐情节跳下去，我感觉自己可以一直那样站下去……那样的甜蜜感，几十年了，我还久久不能忘。
COSMO：是什么让您决定投身芭蕾艺术教育工作？
薛菁华：我离开舞台后，有一段时间很迷茫。但一位日本芭蕾艺术家点醒了我。她说，你不跳了，你就带着你的技术进棺材了，多可惜啊！我意识到自己可以把技艺传授给别人，我应该为中国芭蕾培养小小接班人。于是，我开始寻找6岁到11岁这个年龄段的好苗子。从1993年开始，到今天的2022年，这30年我一直在做这个事情。
冯英，现任中央芭蕾舞团团长、艺术总监，中央芭蕾舞团舞蹈学校校长。1992年首次饰演“琼花”，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第三代“琼花”演员代表
北京虎坊桥太平街3号，中央芭蕾舞团的红砖大楼里，团长冯英在前往剧场的路上与演员们擦肩而过。“冯团好！”一路上，大家自然地与她打招呼。一张张热情洋溢的脸庞，让冯英觉得，就像与无数个曾经的自己打了个照面。
那个不到20岁、刚训练完、脸上还挂着汗的女孩，不就是1980年刚进团的她吗？虽然先天身体条件算不上最好，但眼神里永远有股不服输的劲儿。当年，为了能在舞台上完美呈现黑天鹅那经典的“32圈挥鞭转”，在排练时，她每回都奔着70多圈去练。“你要用身体，就要用足了身体。”她相信，优雅是属于强者的语言，芭蕾舞者都是生活的强者；
那个30岁出头、意气风发、正与编导探讨如何诠释好角色的女演员不也是她吗？1992年，在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停演17年后，29岁的冯英担当大任，成为舞台上的第三代“琼花”。如何将白淑湘、薛菁华两位前辈塑造的经典形象传承下去？如何让人物更贴近新时代观众的审美需求？冯英与编导交流、探讨，最终演绎出一个更具少女个性、情感更鲜活的“琼花”。当观众被舞台上英姿飒爽的“琼花”征服，少有人知道，每次表演时，脸颊清瘦的冯英都需要在嘴里戴上牙托，忍受着磨损口腔的疼痛，只为让面部更饱满些，好呈现出角色应有的力量感；
冯英团长于1992年首次饰演“琼花”
那个快40岁、虽然告别了舞台、但正赶往排练室的排练者不同样是她吗？17年的舞台生涯中，从《天鹅湖》《堂·吉诃德》《吉赛尔》到《林黛玉》《鱼美人》《杨贵妃》……冯英演遍了中芭所有保留剧目的女主角，还曾以客座艺术家的身份，在巴黎歌剧院与世界级明星同台演出，被业界称赞“芭蕾修养最全面”。而1997年，从舞台谢幕后，冯英对芭蕾的热爱和使命还在继续。她参与创作编排了中国版《胡桃夹子》《希尔薇娅》等多部作品，并带领团里的演员在国际芭蕾舞大赛中摘取多项金奖。2009年，成为中央芭蕾舞团团长后，冯英更是担负起领导中芭传承古典、创新民族、开拓现当代的责任，连续推出众多深受好评的原创剧目。2017年，当中芭创作的《鹤魂》《黄河》等多部作品选段在德国精彩上演后，德国《世界报》评论道：“一台晚会浓缩了一个国家的力量与优雅。”
冯英团长舞台艺术照
从初出茅庐的演员到芭蕾艺术家再到成为团长，在中央芭蕾舞团，冯英就这样走过了人生的许多个四季。这天，当她来到剧团四楼小礼堂，也就是此次杂志的拍摄现场时，一段音乐响起，绛红色帷幕下，她站到再熟悉不过的把杆前，随音乐即兴跳起了舞。那一刻，她所有的身份都暂时离场了，只剩下那个两岁时就能伴随话匣子传出的旋律对镜起舞的自己。那是她人生中一切美与优雅的开始。
COSMO：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上演将近60年了，是什么让这部戏拥有如此强劲的生命力？
冯英：《红色娘子军》讲述的是中国人自己的故事，传递的是中国人的精、气、神，同时在满足西方芭蕾艺术审美的基础上，融合了中国戏曲、武术、民族舞等元素。在不同的年代，《红色娘子军》都能体现出那一代人的风采。
COSMO：在传递中国优雅上，您觉得中国芭蕾舞演员还需要怎么做？
冯英：芭蕾艺术，蕴含着文化的审美情趣，因此要求演员不仅要有过硬的技术能力，还要有丰富的艺术人文修养。特别是古典文学，它能够帮助我们提高自身的文化底蕴、内涵修养，打开想象力，让我们更好地理解和呈现人物。
邱芸庭，26岁，中央芭蕾舞团最年轻的首席主演。2021年首次饰演“琼花”，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第六代“琼花”演员代表
“我们新的首席诞生啦！她就是今天 ‘琼花’的饰演者——邱芸庭！”2022年3月8日，中央芭蕾舞团团长冯英在《红色娘子军》演出后，宣布邱芸庭的晋升决定。那晚，第三代“琼花”冯英与第六代“琼花”邱芸庭紧紧相拥，在激动的泪水中，身为“95后”的邱芸庭也将冯英的话刻在了心里：这是新的起点，你要带领年轻演员们继续勇攀艺术的高峰。
邱芸庭于2021年首次饰演“琼花”
2006年，11岁的邱芸庭进入北京舞蹈学院附中芭蕾舞系学习。完全零基础的她，看到高班的姐姐们穿上足尖鞋和芭蕾裙在台上演出的时候，心里感叹，哇，原来芭蕾舞是这样的！而第一次穿上足尖鞋，对她来说，很新鲜，却也很不容易。
“一双普通的脚要穿在那个硬邦邦的鞋子里边，其实它是不舒服的。适应它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她说。但从一年级的零基础，到二、三年级刚会立脚尖，再到四年级之后可以自己慢慢完成很多动作，再到2010年后在多项比赛上获金奖……她开始见证自己在芭蕾舞台上的无限可能性。
2013年，17岁的她进入中央芭蕾舞团，还在实习期时，就主演了古典芭蕾舞剧《堂·吉诃德》。这部芭蕾舞剧对女演员的体能和力量感要求很高。尤其是她身高175厘米，在别人眼里，以这样的高度去完成各种弹跳、转圈，更不容易。而她则在演出中爆发出了惊人的能量，自此，在团里被大家冠以“爆能”的称号。
有人以为“爆能”靠的是天赋异禀。但邱芸庭觉得，能拥有这种状态，其实要感谢曾经的自己。“在北舞附中的七年，我基本上每天都6点钟起床去练早功，晚上没有舞蹈课的话，也会去练晚功，连周末基本上也都泡在练功房里。”她提起曾经的一张照片，是她在学校的塑胶跑道上练大跳时，一位老师拍下的。“我那时候就是想练自己的体能和找到大跳的状态，在操场上练，没有限制，也没有屋顶，你就更想去冲会，想跳得更高！”她已记不清400米的跑道需要用多少个大跳去填满，但回忆起那种练到淋漓尽致的感觉，她就觉得特别爽，特别喜欢！
那些朝着天空起跳的日子里，她会想到自己的偶像，来自德国国家芭蕾舞团的Polina Semionova。Polina在《巴赫的最后一天》MV中独自起舞的画面曾让无数人体会到芭蕾之美，也让她特别着迷。我要是能成为她就好了，邱芸庭曾想。
“但现在，我其实没有成为她，”邱芸庭说，“当芭蕾成为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东西，当我发现自己竟然可以在舞台上演绎那么多种不同的人生，我发现，我在成为更好的自己。”
COSMO：成为中芭首席主演，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邱芸庭：首先这是团领导对于我业务上的一种认可。成为首席，曾是我进团时的最高目标。如今，我要用更高的标准去要求自己。并且，我希望能像其他的首席姐姐们一样，自己在跳的时候，也可以帮年轻同事们排剧目，把经验传承给下一代。
COSMO：作为“95后”，你如何建立起自己与琼花这个角色的连接感？
邱芸庭：《红色娘子军》是团里的看家戏，大家都是把这出戏当作宝贝在传承。团里每一年都会排练《红色娘子军》，每一拨新进的实习演员也都会尽可能地参与其中。我第一次参演是2013年，角色是群舞小战士。2015年我在剧中首次饰演了“战友”一角，当时我穿的演出服还是老演员黄知勤老师的，衣服上还有她的名字，特别有传承感。出演“琼花”，是最能让我直接进入角色的，“琼花”扮演者前辈们会直接帮我排练，就像传承文化遗产一样，手把手教每一个动作、手型、眼神和状态。
策划：朱瑾
编辑：若菲、宫哲怡、贺植阳、王逸敏
摄影：泽健（薛菁华）王阳（冯英 邱芸庭）
视觉：卞玉清
文：凌青
造型：安馥晨
执行造型：李孟孟、李子慷
妆发：Yannis(薛菁华)何昱成（冯英）刘晋慧（邱芸庭）
制片：Chloe(薛菁华)
编辑助理：王艺洁
摄像：伟健（薛菁华）宋旭升
剪辑：小王
图片来源：时尚COSMO / 受访者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