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人造钻石 VS 天然钻石：争夺战才刚刚开始

硬奢巨头高管们的表态给不断升温的实验室培育钻石市场泼了一盆冷水。

随着越来越多的新兴品牌，以及像 Pandora 这样的全球最大珠宝商在其产品中开始避免使用开采钻石，实验室培育钻石市场正在一天天升温。然而近期多个头部硬奢品牌高管的表态却让人们看到了在市场喧嚣背后存在的、无法回避的现实问题。

卡地亚首席执行官 Cyrille Vigneron 向 WWD 表示：“实验室制造出的钻石会引发一系列问题。首先，我们知道有许多消费者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接受实验室培育钻石；其次，实验室培育钻石生产链的透明度还没有完全实现。所以我们还未准备好将它纳入我们的考虑范围。而且对于我们来说，消费者的感知也会影响品牌的象征价值，最终可能对钻石的整体价值产生相当负面的影响。”

卡地亚暂时不考虑将实验室培育钻石加入到产品之中

梵克雅宝的首席执行官 Nicolas Bos 和 Cyrille Vigneron 持相似意见，他表示不要仅仅用一套生态环保的叙事体系来营销实验室培育的钻石，因为实验室培育钻石的背后也有许多问题。“这就相当于虚假广告。它是技术进步的一部分，但不是天然钻石的替代品。我们可以使用实验室培育钻石，但不是利用它来反对传统的钻石和宝石，它们应该处在两个完全不同的领域中。”不过他同时也指出，“虽然实验室培育的钻石可能无法进入珠宝世家的产品之中，但它们仍可以为品牌在未来提供新的创意机会，而不仅只是成为一些人进行‘漂绿’行为时的环保替代品。”

Louis Vuitton 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 Michael Burke向 WWD 透露到，他尚未准备好在现在就抛弃天然钻石。值得一提的是，Louis Vuitton 母公司 LVMH 集团在今年成为了第一个在实验室培育钻石领域进行投资的头部奢侈品集团。

在今年年初，以色列实验室培育钻石公司 Lusix 发布声明，宣布获得来自三个投资机构共计 9000 万美元的融资，其中就包括 LVMH 集团旗下风险投资基金 LVMH Luxury Ventures。据悉，Lusix 由发明家兼企业家 Benny Landa 创立，是全球首家仅利用太阳的能量来商业化种植优质宝石级钻石的公司。另外在今年三月份的日内瓦表展上，LVMH 旗下高端腕表品牌Tag Heuer就展示了一款使用了 Lusix 钻石的 Carrera Plasma 时计，Tag Heuer 对这款时计产品的定调是“象征了真正的革命性”。

Lusix 制造的培育钻石

不过即便 LVMH 已经从集团层面对实验室培育钻石的“正当性”进行了背书，但 Michael Burke 却表示：“实验室培育钻石依旧存在很多问题，但这并不影响集团在这一领域进行探索，因为我们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也需要与所有代表未来方向的趋势保持同步。而且在某些方面，实验室培育钻石的碳足迹并不比经过负责任开采的天然矿石低，因此我们必须十分谨慎地对待实验室培育钻石。”

从可持续发展的行业趋势来看，实验室培育钻石的崛起很大程度上就因为其被“吹捧”为比开采钻石更可持续的替代品。而且在占全球钻石原石产量近 30% 的俄罗斯钻石因俄乌战争而受到国际制裁以及毛坯钻石产量自 2017 年达到峰值后就持续下降的市场背景下，实验室培育钻石已被视为是钻石消费市场的一个重要补充部分。但上述的这些头部品牌高管对实验室培育钻石普遍持有的怀疑态度，却反映出这个细分领域所存在的诸多问题。

近年来，可持续发展理念已经成为了一个全球性的主流议题。在珠宝消费领域中，可持续发展在人们的消费行为上面发挥着重要的决策作用。据麦肯锡的预测，到 2025 年，全球市场中将有 20%～30% 的高级珠宝销售受到可持续性发展理念的影响。

对此，珠宝行业在可持续发展上面也做出了许多努力，比如曾经创造了“钻石恒久远”这一经典广告语的戴比尔斯（De Beers）也加快了实验室培育钻石领域的布局，其旗下的实验室培育珠宝技术公司 Lightbox 在推出培育钻石的同时还成立了培育钻石品牌 Lightbox Jewelry，开始销售培育钻石首饰。

Lightbox Jewelry

而且由于钻石开采行业长期以来存在的破坏矿区生态、造成矿区居民收入不平等、工作环境恶劣等等问题，所以天然钻石一直都背负着“血钻”的“骂名”。这也成为了实验室培育钻石拥护者对天然钻石展开攻击的最核心依据。

在天然钻石收获挑战的同时，“实验室培育钻石”却似乎迎来了“可趁之机”。相较于天然钻石，实验室培育钻石主要有三个优势，第一是可持续发展的绿色叙事足够吸引消费者，第二是更低的价格和更高的利润，第三就是可大规模量产以及质量可控。

首先，实验室培育钻石和天然钻石都一样由碳元素构成。不同于天然钻石，实验室培育钻石完全“脱胎”于实验室，是在模拟天然钻石生长环境中培育形成的，在物理、化学、光学三个最主要的产品性质上已经实现了与天然钻石的完全一致。因为少了开采、打磨以及各种流程，实验室培育钻石的碳足迹、道德问题以及所造成的浪费从理论上来说都要比天然钻石低。

而且随着年轻世代消费者逐渐成为珠宝消费市场的主要增量群体，他们对于可持续发展议题的关注也使得自带“绿色标志”的实验室培育钻石成为了大多数年轻消费者的首选。有研究显示，传统采矿业生产 1 克拉的钻石必须挖凿和移除 1000 公吨的石头和泥土，使用 3890 公升的水，而且会产生超过 108 公斤的碳排放量，了解到这些再加上钻石产地非道德开采的问题，使得多数年轻一代在口袋并不富裕的时候更多了一层对天然钻石敬而远之的理由。

钻石矿坑

其次，随着实验室合成钻石供应量的增长和技术的进步，与天然开采的钻石相比，前者有着更加亲民的价格优势。

根据一项来自 MVI Marketing 对美国市场的研究显示，实验室培育钻石继续受到美国消费者的欢迎和重视，尤其是来自年轻消费者的反馈越来越多。目前普通家庭对实验室培育结石的认知度约为 80%，高于2018 年的 58%。从消费者角度而言，实验室培育钻石比开采的天然钻石价格低 30% 左右。MVI 首席执行官兼创始人 Marty Hurwitz 表示，“目前来看，消费者最受价值观念影响，大多数消费者也会在预算之内购物，当他们获知开采的天然钻石与实验室培育钻石的质量相同时，实验室培育钻石更大的克拉数和更便宜的价格逐渐成为大多数夫妇订婚的首选。”

其次对零售商而言，95% 的在实验室培植钻石的零售商表示，实验室培育钻石的利润率比天然钻石高出 16% 至 40% 以上。

最后就是随着技术的进步，实验室培育钻石如今已经成为一种可以被大规模量产以及质量可控的产品。据全球市场数据显示，中国的珠宝级培育钻石产能约占全球培育钻石总产能的 50%，其中 80% 的产量来自于河南省。在 2021 年，河南柘城县的培育钻石产量就接近全球总产量的一半。在中国之后，美国和印度也在加紧步伐成为全球实验室培育钻石上游供应链中的一环。

可量产的实验室培育钻石很大程度上可以弥补钻石市场产量不足的问题。贝恩咨询公司在 2019 年就发布报告预测，若按照目前的产量速度持续进行开采，全球已知的天然钻石资源到 2030 年将被完全开发殆尽，在地核以下寻找钻石和获取钻石也将变得更加困难。

而且既然实验室培育钻石脱胎于实验室，那么这些钻石的质量也就可以在人为控制下全部达到宝石级别的标准，并且克拉数也更大，从而满足品牌和消费者的多元化需求。如此一来，实验室培育钻石将在技术进步的帮助进一步让自身价格继续下探。这对于那些不再把钻石当作结婚必需品的年轻世代消费者来说，日常买钻石犒劳自己也就成为了一种实际且可行的生活方式。

综合这三个优势来看，珠宝品牌使用实验室培育钻石的好处是可以降低成本，同时又能塑造自己的环保人设，低成本也意味着低价格，这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了钻石珠宝的消费门槛。弃用天然钻石对于珠宝品牌和消费者来说，似乎是一个双赢的选择，但也并非完全如此，它在目前也存在着许多问题，比如它是否会打破传统珠宝行业的价值体系？它的碳足迹是否就真的比天然钻石低？

首先就自身的价值象征来说，实验室培育钻石在目前仍无法被大部分传统高级珠宝消费者所接受。

确实，一部分中等收入的消费者会因为实验室培育钻石的低价而实现自己的“钻石梦”，但那些高净值的核心消费者却会认为低价可量产的实验室培育钻石已经失去了“钻石”所应具有的稀缺性。波士顿咨询公司在其今年发布的《Understanding the Global Price-Sensitive Consumer》报告就指出，较低价格并不是当下驱动奢侈品消费的首要因素，消费者在消费过程中依旧会追求奢侈品的稀缺性和奢侈性。

在“性价比”和“高价格”这两种极端的M型消费模式下，珠宝品牌要么以实验室培育钻石主打平价和设计来打动消费者，要么就是以具有稀缺性和奢侈性的天然钻石来满足消费者的慕强心理，处在中端的品牌只会进一步受到挤压。市场必须清楚，人们之所以会渴望得到钻石珠宝，是因为它所具有的稀缺性，实验室培育钻石的可规模化量产和低价从来不是奢侈品所应具备的特质。

LVMH 集团旗下高级珠宝品牌 Fred 首席执行官 Charles Leung 指出：“从某种意义上说，实验室培育的钻石仍在起步阶段。随着越来越多的消费者，尤其是年轻消费者将钻石珠宝视为一种时尚选择而不是投资方式，实验室培育钻石的市场份额将会继续扩大，这无疑会破坏传统珠宝行业。”

和 Fred 同属于LVMH 集团的高级珠宝 Chaumet 的首席执行官 Jean-Marc Mansvelt 则指出，随着技术的发展，在实验室中生产出克拉数更大的钻石将越来越多，价格则将越来越低。“许多消费者会将购买 Chaumet 的产品作为一种投资方式，因为它们看重的是这些珠宝钻石长期保有的价值。”

Chaumet 的珠宝

就像爱马仕不肯弃用动物皮革，Fendi 不肯弃用动物皮草一样，虽然它们看似与社会主流趋势背道而驰，但从商业角度来看，它们这样做却也是符合常理的。首先，这些稀缺动物皮革和皮草是它们奢侈价值和稀缺性最核心的体现，如果没有这些，那么它们就会沦为大众奢侈品牌，而不是那种能够凭借某一类产品屹立在奢侈品金字塔尖的顶级品牌。换句话说，皮革和皮草是它们的品牌护城河。

那么天然钻石也是如此。这些具备稀缺性的天然钻石很大程度上成为了这些头部硬奢品牌最核心的奢侈价值体现，所以它们并不会轻易放弃天然钻石，这是维持自己竞争力、奢侈属性和稀缺性的重要方式。

此外最重要的是，天然钻石的定价权向来都掌握在像戴比尔斯这样的垄断型钻石开采公司手中，就连钻石的成品标准、价格标准和市场供应量都是由这些企业联合制定的，因此钻石市场一直都是卖方市场，上游企业对于钻石的价格掌控力要远远地高于其他行业。这种“垄断”性质也使得钻石保持了自身的稀缺属性，价格也就居高不下。因此，这些头部品牌拒绝实验室培育钻石的本质原因归根结底也是为了维护整个天然钻石行业的核心利益不受实验室培育钻石侵害，是一场上游开采企业和下游品牌零售商的共谋。

至于实验室培育钻石拥护者们所标榜的可持续属性，事实上他们将这个问题简单化了。看上去更具可持续性和完全透明化的实验室培育钻石，实际上所产生的碳排放和碳足迹要比天然钻石多得多。虽然来自于实验室的实验室培育钻石不会有天然钻石在矿采过程中的不道德问题，但生产一颗实验室培育钻石同样需要消耗大量能量，且需要全球不同国家地区的分工生产，其所产生的碳足迹也也比天然钻石更长。

除此之外，实验室培育钻石还会对非洲国家如以钻石出口为经济支柱的博茨瓦纳造成冲击，如就业问题，正如天然钻石协会所指出的那样，钻石开采业帮助并改善了那些贫困落后地区的居民的生活质量，并为许多地区贡献了稳定的经济收入。

因此从可持续性来看，实验室培育钻石是否比天然钻石更环保，确实有待商榷。并且目前大多数头部品牌均已建立了透明化的供应链信息，包括许多像 RJC、天然钻石协会这些组织机构也在供应链问题上面投入了许多资源，利用供应链信息来甄别那些不符合道德标准和人道主义的开采钻石来源，所以钻石开采行业的不道德现象基本上也被杜绝了。

最后的问题就是依靠这种“绿色叙事”，实验室培育钻石能够打动多少消费者。除了年轻消费者对实验室培育钻石的接受度高之外，核心的消费人群并不会被这种绿色叙事所左右，而且即便是经济环境变差，高净值人群仍是奢侈品和珠宝腕表最为核心的人群。对于他们来说，稀缺性和奢侈性是他们进行奢侈品消费的首要因素，那么当钻石因可量产而失去稀缺性的时候，可持续和环保特性的溢价又是否足够打动高端消费者，

综合这些问题来看，实验室培育钻石明显仍未能在消费者之间建立普遍的价值共识和接受度。一个多世纪以来，“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A diamond is forever）的广告语成功将钻石包装成爱情的象征及男女情感缔结盟约的最佳信物，多年来让无数人为钻石的光彩迷醉。尽管在近几年，消费者对钻石开采商、零售商多年来在经营一场钻石营销骗局的质疑声也不绝于耳，但大部分消费者仍“选择”相信钻石编织出的这个美丽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