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采访中回忆，从事教学可以更好地发挥所长，培养更多歌唱家比自己手捧鲜花在舞台上获得成功更有意义。
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文 / 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张明萌
2022年11月15日，声乐教育家、中国音乐学院原院长金铁霖先生逝世，享年83岁。金铁霖师从声乐教育家沈湘，曾在中央乐团工作17年，后至中国音乐学院全职任教，1996年至2009年任中国音乐学院院长。曾任中国音乐家协会副主席、中国少数民族声乐学会副会长、北京市文联主席等职务。
金铁霖从23岁起接触音乐教学工作，培养了民族声乐教学人才四百余名、各类声乐表演人才上千名。在他的教导下，出现了一大批优秀的歌唱家和声乐教育家，他们至今仍活跃在国内外各大舞台、讲台，是中国音乐界的代表人物。李谷一、阎维文、张也、戴玉强、吴碧霞、李丹阳等著名歌唱家都曾跟随他学习。
经过多年的实践和总结，金铁霖摸索出了一套民族声乐教学体系，他认为：新的民族声乐应该是一种融合的声音，既有中国传统唱法中真声的明亮，便于表现民族语言，又应有美声的柔和、圆润和高音华彩，而且没有明显的换声痕迹，这样能使中西方音乐实现最大程度的完美融合。
中国音乐学院声乐歌剧系主任王士魁发文称：金铁霖先生对于中国声乐艺术的贡献，不仅在于他为中国培养了众多“人民歌唱家”和声乐教育家，更重要的是，他主张中国声乐要根植于民族沃土，以继承传统、借鉴创新为手段，融会古、今、中、外声乐艺术之优秀成果，为中国声乐艺术开辟了一条符合中国人民审美的发展道路，并且创建了一套具有中国特色的体现中华民族精神、民族审美和时代特征的声乐教学体系。
其学生戴玉强接受采访时回忆，金铁霖先生是在睡梦中去世的，走得很安详。“他没有任何痛苦地走了，这是福气，功德圆满。金老师为中国培养了这么多声乐人才，为音乐事业做出了这么大的贡献，他在渡别人的同时，也是在渡自己。作为他的学生，我们要做的是把他的研究成果和理念传承下去，不计任何得失地去培养下一代。”
11月19日，金铁霖的遗体告别仪式在北京八宝山殡仪馆举行，亲友、同事、学生及社会各界人士前往送别。
从歌手到老师
1940年，金铁霖出生于哈尔滨，从小喜欢音乐。三年级时，他用一个皮球和同学换了一个笛子，自学吹出了一首完整的曲子。后又自学了扬琴、二胡、大提琴、小提琴、手风琴、小号、吉他等乐器。14岁时，他的吉他独奏被哈尔滨电台录制成节目播放，他获得了13元稿费，大受鼓舞。
少年时期，金铁霖很羡慕贝多芬，虽然贝多芬已经离开很久了，但他的作品一直流传，全世界都记得他。金铁霖尝试作曲，中考时报考了沈阳音乐学院附中。考试时，有老师注意到他的嗓音条件，建议他往声乐方向发展。1960年，他考入中央音乐学院，成为那年长春考区唯一被录取的学生。
▲2013年12月6日，北京，“唱响世界•我的中国梦——金铁霖先生从教50周年学术音乐会”，金铁霖先生与夫人马秋华 图/视觉中国
著名歌唱家、声乐教育家沈湘成为金铁霖的老师。沈湘在1940年代同时考入圣约翰大学英国语言文学系和国立音专声乐系，多次举办个人演唱会，被誉为“中国的卡鲁索”，殷秀梅、关牧村等歌唱家都是他的学生。金铁霖曾回忆，沈湘教授将他领进了声乐艺术的大门。沈湘一生致力于西洋美声唱法的探索，金铁霖则在中国民族唱法上越走越远，成为业内泰斗。
在中央音乐学院学习时，金铁霖经常琢磨声乐演员的唱法，分析他们的表演。“我挺喜欢听别人唱，看别人表演，对别人唱得好坏，我也喜欢动脑子考虑。”沈湘发现了他的特质，将他引向声乐教学方向。大三时，金铁霖已经开始带学生。1965年毕业后，他进入中央乐团，成为一名职业歌唱演员。
为了更好地演唱“样板戏”，中央乐团请了几位京剧演员，为团里的美声唱法演员调整唱法，改用传统戏剧发声方式。金铁霖从中感受到了碰撞，开始了民族声乐的探索，思考中国传统唱法是否可以融合中西方的发声方法，唱出既可以代表中国、又能被其他国家接受的声音？
1966年底，好友的妻妹、湖南省花鼓戏剧院演员李谷一到北京，好友找到金铁霖，希望为李指导一下演唱。金铁霖糅合了中国地方戏、民歌和西方的优秀唱法，结合李谷一自身的声音特点，在花鼓戏的基础上形成了一种新的唱法。1979年，这种唱法出现在李谷一的《乡恋》中，中国歌坛为之耳目一新。
1981年，中国音乐学院恢复办学，时任院长李凌找到金铁霖，邀请他到声乐系任教。金铁霖答应了。他曾在采访中回忆，从事教学可以更好地发挥所长，自己的演唱经验能为教育服务，培养更多歌唱家比自己手捧鲜花在舞台上获得成功更有意义。
桃李满天下
2011年，一位记者旁听了金铁霖的声乐教学课堂，发表了一篇“课堂实录”。金铁霖对演唱抠得很细。学生演唱了选自《苍原》的曲目《情歌》，金铁霖提出音乐中重复的地方要有变化；歌词“阿妹，阿妹，有话对你说”中，两个阿妹可以有一个强弱对比；歌曲结尾的“快乐”，“快”不能归到“i”音后才唱“乐”，导致字音转换不够圆……
这是金铁霖授课的常态。学生吴碧霞回忆，金铁霖教学很有方法，课堂氛围很阳光，上课在交流中完成，轻松愉快。“他会把自己研究的理论在黑板上通过人体结构图标注出来，时刻警示学生们注意在歌唱中调节。”
“音乐抽象，一定要有天赋，还要有才能，把自己所感受到的内涵准确完整表达出来。为人师表，更要有能力把自己的细微体会传达给学生，还要准确把握每个学生的长处和短处，及时修正调整。”金铁霖说。
金铁霖非常了解每个学生的特点，因材施教。指导鞠敬伟时，金铁霖让她练习西洋美声，打好基础，用创作歌曲作为过渡，最后再演唱民族声乐作品。
1986年，金铁霖在湖南听到了15岁的张也唱歌，写信给她父亲，希望她报考中国音乐学院。在金铁霖的教导下，张也进步很快，由她首唱的《走进新时代》传唱至今。
音乐家、词作家乔羽曾这样评价：“金铁霖教授是当今最著名的声乐教育家。他之所以著名，是因为他以自己的实践培养出一大批优秀的学生，其中有几位已经成为近三十年来在中国民族声乐乐坛上具有代表性的人物，代表着当前民族声乐的水平。”
金铁霖的理念在教学摸索中不断更新，1985年起，他先后在《北京日报》《人民日报》《中国音乐》《人民音乐》等报纸、刊物上发表《少数民族声乐的希望》《继承发展民族声乐传统振兴民族声乐事业》《谈民族声乐教学》《中国民族声乐艺术教学探索》等学术论文五十余篇，提出中国声乐应以“科学性、民族性、艺术性、时代性”作为宏观发展方向，在深刻认识中国观众审美观的基础上，提出中国声乐的人才选拔和培养应以“声、情、字、味、表、养、象”七个方面作为标准。
他还提出了一系列完整的、富有创建性的、行之有效的教学理论，如“三个阶段”理论、启发式感觉教学法等。
他将理论总结、凝练，先后出版了声乐教学磁带《中国民族声乐学习与训练》和教学光盘《金铁霖声乐教学》，以及声乐专著《金铁霖声乐教学艺术》《金铁霖声乐教学法》《金铁霖声乐教学文集》等十余部。这些成果被声乐教育工作者视为教学典范，对中国声乐教育的发展和声乐理论研究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随着金铁霖教学方法的流传，受过他点拨的学生比想象中更多。“大衣哥”朱之文回忆，1990年代打工时，别人听他唱歌，建议他找金铁霖学学。他骑了十几公里自行车，到开封古玩市场买了一套金铁霖的有声教材，那成为他正式的音乐启蒙，也帮助他一路唱到了选秀舞台上。2012年，他终于见到金铁霖，心里发怵，紧张得不知道迈哪条腿才好。
▲2013年12月6日，金铁霖先生和学生们在其从教50周年学术音乐会结束后合影留念 图/视觉中国
对于更多无缘见到他的年轻音乐学子而言，“金铁霖”三个字也格外熟悉。因为由中国音乐学院考级委员会出具的社会艺术水平考级证书上，就有金铁霖的签名。
在金铁霖的自传《金声玉振》中，他回忆起2010年突发心脏病、心脏搭了两次支架才死里逃生的经历。“也许是孔夫子，也许是阿波罗，他们看我在人间还没有将应该做的事情做完，又将我退还了人间。”
或许正因此，晚年的金铁霖才会依然坚守在教学第一线。2021年，吴碧霞在学校里见到金铁霖，她回忆：“当时他正在去琴房的路上，我扶着他一起走到大教室，边聊边走，他去给学生上课。教室的黑板上写着他对于声乐的理解。他说话很缓慢，眼睛里满含着期待，很开心看到自己的学生。”
（参考资料：《金声玉振——金铁霖传》《金铁霖声乐教学课堂实录》《民族声乐之现状与发展——专访声乐教育家金铁霖》《用“中国声乐梦”描绘生命的色彩——金铁霖教授访谈录》《浅论金铁霖教授的声乐教学艺术》《金色甘霖洒人间》《金铁霖的“中国声乐梦”》《金铁霖——让世界到处都有中国的声音》《“润物细无声”——著名声乐教育家金铁霖教授学术报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