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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神往的北伐和被神话的陈庆之

公元529年,“射不穿札,马非所便”的书生陈庆之,率领七千(南)梁军从铚县出发,开始了看似儿戏的北征。然而其后四个月里,陈庆之率领这支南梁军大小四十七战,共击败百万魏军,连下三十二城,最终攻克(北)魏都城洛阳。

这匪夷所思的战绩,不但让当时中原一带开始传唱“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的童谣,也让后世不少人将这次北伐誉为古代军事史最辉煌的胜利,陈庆之也被评价为历史最杰出的武将(没有之一),甚至封为“军神”。

不过也不少人并不认可这些,他们觉得陈庆之和他的北征只不过是南梁的标榜粉饰以及后世之人云亦云的吹牛灌水。这些人持异议的原因,大致有以下几点。

首先,古代落后的军事技术条件下,尤其是在大威力火器未诞生时。除开偷袭,攻城几乎都是拿人命去堆的事情。如果没有绝对人数优势,都不是愿意不愿意的问题,而是攻克不下城池。

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

《孙子·谋攻》

陈庆之和他麾下的白袍军即便战斗力再彪悍,也脱离不了人的范畴。面对高强度的攻城消耗,七千人怎么连克三十二城?而且这些城池和关隘还不是没什么城防设施以及守军的小县城,例如考城守军二万、睢阳守军七万,最后的虎牢关不但是险关还有三十万守军 ……

正常来说,如果沿途真的有百万魏军防守、阻拦,白袍军全部耗光也到不了虎牢关更别提洛阳了。

其次,反对者们用陈庆之自身来反证。

这么厉害的陈庆之和白袍军为什么在攻克洛阳后,凭借坚城险关不但抵挡不住尔朱荣的反攻还全军覆灭,仅陈庆之一人靠伪装成和尚才得以逃回南梁?

荣(尔朱荣)亲自来追,值蒿高山水洪溢,军人死散。庆之乃落须发为沙门,间行至豫州,豫州人程道雍等潜送出汝阴。

《梁书·卷第三十二》

就算是像某些人说的中原一带并不怎么拥护和支持陈庆之,他和他的白袍军人数太少孤掌难鸣 …… 那南梁为什么见识到陈庆之的能力后,不再给他七万大军让他北上一统山河或者开疆扩土呢?

最后,离南北朝更近的唐、宋对陈庆之的评价比现在要低得多。

唐初开设武庙,不但武庙十哲中没有陈庆之,连配享祭祀的六十四名将中也没有他。宋朝对唐版的武庙祭祀名单做了大规模的调整(一共祭祀七十二人),但是陈庆之依然不在武庙祭祀之列。这说明唐宋两朝数百年间,人们不认为陈庆之是多么杰出的武将。

注:唐朝武庙十哲为“白起、韩信、诸葛亮、李靖、李绩、张良、田穰苴、孙武、吴起、乐毅”。宋朝武庙取消了十哲,改为主祭姜子牙(配享张良),另有(左列)管仲、孙武、乐毅、诸葛亮、李勣,(右列)田穰苴、范蠡、韩信、李靖、郭子仪十人于殿上两旁配祭。

但是另一方面谁也无法否认陈庆之率七千人北上并攻入洛阳的事实。因为不但《梁史》对此有记载,北朝的官方档案也承认这个事实(例如《北史》)。而且南北两边都有陈庆之连续克城、败敌的记录,也说明陈庆之这次北上不是入“无人之境”。

因此即便是《梁史》等史籍上有吹牛灌水,阻挡白袍军的魏军没有百万之众、陈庆之北上也未攻克那么多城池。但是仅七千人就纵横千里、直捣敌都,这也比历史上诸多兴师动众,最终却一败涂地的北征要强千百倍了。

那么陈庆之是凭什么实现了这让人神往的北伐呢?这场军事奇迹之所以能够发生,主要原因不在陈庆之和他的白袍军身上。很多人都忽略了一个事实,陈庆之此次出征还带着一个特殊的“敌人”。

公元528年春,北魏权臣尔朱荣发动了一场极为血腥的政变 – “河阴之变”,导致北魏内部爆发了大规模内乱。不但北魏内部不少势力开始割据称王,北魏宗室成员纷纷举州投降南梁,北海王元颢也表示称臣,并请求南梁出兵助他讨伐尔朱荣。

注:河阴之变指公元528年四月,尔朱荣以祭天为名强逼胡太后、魏幼帝元钊以及宗室、朝堂官员等离开洛阳城,后尔朱荣率军在河阴包围并屠杀他们。胡太后、元钊被投入黄河之中,宗室和官员被杀者有两千多人.....

梁武帝觉得这是个弱化北魏并让其陷入分裂的大好机会,令陈庆之率军护送元颢返回北魏收拢势力以对抗尔朱荣。但是南梁方面对于北魏局势评估不足,既促生了陈庆之之后的军事奇迹,但也导致了它最终的失败。

因为南梁着眼于在北魏制造山头和内乱,因此让陈庆之出兵的目的就不是北伐,只是去看看情况,如果北魏方面没什么人支持元颢就撤回来。所以拨给陈庆之的兵力就很少,这样即便撤不回来损失也不大。

让南梁没想到的是,由于尔朱荣在“河阴之变”中手段过于残忍,北魏方面很多人实际是站在尔朱荣对立面的。因此梁军北上时,很多守军就没有多大的抵抗意愿。

而且元颢的存在,让很多守军再去看陈庆之的“白袍军”就不觉得这是来“伐”自己的了,而是北魏皇室从南梁“借”来对抗尔朱荣的军队。《北史》在描述这段历史时对陈庆之的称呼 -- “颢将”,也旁证了这点。

所以陈庆之连克三十二城、破百万大军就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了。如果到这时候些朋友还是觉得想不通,可以参照西方的一个近似事例,法兰西第一帝国皇帝拿破仑·波拿巴的复辟。

1815年2月26日,拿破仑率领700士兵离开厄尔巴岛向巴黎进军。3月20日,法王路易十八仓皇出逃。拿破仑能在一个月不到时间重新夺回法国,不是他那700士兵有多无敌、彪悍,也不是他的军事才能多么逆天,而是他对面的几十万法军根本就不愿意跟他开战。

陈庆之的北上过程,实际和拿破仑进军巴黎差不多,大量守将不抵抗或者稍作抵抗就败退了。在陈庆之进入洛阳后,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投靠了元颢的政权,并在他败亡后也没归顺尔朱荣,而是南下投奔了南梁。

这才是陈庆之这七千人能长驱直入的原因,不然就算是打不赢,等陈庆之过去之后断他粮道、打他后勤,他怎么办呢?

除了这些,当时尔朱荣更在意东部的反叛势力,例如盘踞青州的邢杲、幽州的韩楼等。他控制的北魏主力也被调往这些地方平叛,这也在事实上造成了北魏西南方面的空虚,给了陈庆之乘虚而入的机会。

综上可以看出陈庆之的军事奇迹是事实,但是这个奇迹主要靠的是当时北魏的内乱,而不是陈庆之这个将领的个人能力。所以当尔朱荣腾出手来,陈庆之不光不是对手,这次北上的所有战绩也都化为乌有,最终仅以身逃。

当然最后的惨败我们也不能怪陈庆之无能,只是不要去神话将领、统帅。从古至今任何军队的战斗力都是由这支军队以及其背后所属政权在组织效率、后勤保证、理论及科技应用等多个方面的能力决定的。

将领、统帅的个人能力对于军队实力的影响,远远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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