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5700余字,阅读约15分钟。分为:
1.前言;
2.上海打虎的背景;
3.中国的经济沙皇;
4.蒋经国与杜月笙斗法;
5.蒋经国与孔令侃斗法;
6.注定失败的改革。
前言:
《中庸》里说:国之将亡,必有妖孽。此处的“妖孽”一词,代表的是某种不好的征兆。
近代以来,满清和民国的结局似乎也在印证这句话。
当时也有有识之士意识到危机到来,因此满清在覆灭前,尝试了“清末新政”;而民国末年,作为“太子”的蒋经国更是亲自操刀“上海打虎”。
只是那时的“妖孽”已成气候,注定了他们的努力唯有失败一途。
“清末新政”是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的垂死挣扎,这次改革失败,给中华大地带来浴火重生的希望。
而民国时期,继“废两改元”、“法币改革”之后,国民党准备施行的第三次“金圆券”币制改革。
就是国民政府的最后一线生机!
当时三大战役还未打响,国民党的基本盘还在。如果此次改革成功,那么结果还未可知,至少不会失败得如此之快。
值此危急关头,“太子”蒋经国亲自出面指挥,“金圆券改革”得到国民党倾力支持,并在前期取得了不错的成果。
但自从“上海打虎”失败后,国民党就陷入了崩溃的深渊。
“上海打虎”的背景
抗日战争结束时,国民政府的经济实力相当雄厚,除去接收的大量敌伪资产外,中央银行还有9亿美元外汇、500万两黄金储备,以及来自美国数十亿美元的物资援助。
这在世界范围内都属于名列前茅的!
不过代表大地主、大资产阶级的蒋介石,不愿意与代表人民的共产党联合执政。于是在1946年6月,蒋介石再次掀起国共内战。
可是拥有这么丰厚家底的国民党军队,表现得实在让人大跌眼镜。
他们从最开始的全面进攻转变为重点进攻,到最后又变成了被动防守。
国民政府不仅在军事上损兵折将,经济上同样接连遇挫。
抗战结束以来,以宋子文为首的大家族把持政府高位。他们对国计民生没有一点规划,反而将全部精力都放在接收敌伪资产上面。
每到一处就会抢占房子、车子、条子(黄金)、女子、票子,被人们讥讽为“五子登科”。
1946年内战开始后,国统区通货膨胀严重。
宋子文为了抑制物价,决定开放上海黄金市场,让市民可以用法币购买黄金,以此来给法币背书。
但他除了开放市场外,竟然没有其他动作,最后眼睁睁地看着国库里的黄金,被人们疯狂用法币买走。
令人窒息的是,宋子文还趁机发放贷款,给那些购买黄金的人们提供后援支持。
其中购买黄金风头最劲的有两家公司,一家名叫孚中,掌门人姓宋,一家名叫扬子,掌门人姓孔。
上海的这场黄金风潮最终引发经济危机,不仅没有起到抑制物价的作用,反倒让法币进一步贬值。
在派系林立的国民党内,倒宋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了。1947年2月,宋子文被迫辞去最高经济委员会委员长的职务。
虽然宋子文辞职了,但是市场的动荡仍未平息,国民政府以往滥发钞票的绝招正在失去作用。
到了1948年8月,国民政府发行的法币高达660万亿元,是抗战前夕发行额的47万倍。
但此刻的物价也如脱缰的野马,一路狂飙!
据1948年8月16日的上海《大公报》统计:
8月份上半月食物上涨390万倍,住房上涨77万倍,衣着上涨652万倍,跟7月下半月相比,平均物价上涨90%。
有人曾对法币的购买力做过统计:
1937年,100元法币还可以购买两头牛,
1938年能买一头牛,1939年能买一头猪,
1941年能买一袋面粉,1943年能买一只鸡,
1945年能买两个鸡蛋,1947年还能买一个煤球,
到了1948年8月,100元法币就只能买几粒大米了。
这么夸张的贬值幅度,以至于当时的造纸厂会拿低面额的法币,用作造纸的原材料。
而如今人们对冥币和法币谁更有价值,也是十分好奇!
此刻国民政府的财政赤字高达900万亿元,而政府的收入也只有支出的5%,那时黄金储备和外汇都早已被变卖殆尽。
要想维持政府的运转,他们只能无限制的印发钞票,但这又会陷入无底洞的恶性循环中,人们对国民党的反感日趋激烈。
当此困难时刻,蒋介石在浙江莫干山召开经济会议,讨论来讨论去,最后得出结论:
那就是必须要用新货币来代替法币了!
1948年8月19日晚,“金圆券改革”正式拉开序幕。
中国的经济沙皇
当时国民政府规定:
以法币300万元折合金圆券1元、东北流通券30万元折合金圆券1元的比率,让国民将手中的旧币在3个月内,统统兑换成金圆券;
另外民间所有的黄金、白银、银币及外国币券等,也都得上交兑换成金圆券;
同时还规定全国物价一律冻结在8月19日水平,是为“八一九限价”。
都说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国民政府不仅想拿新钞换旧币,还想以此换走人民手中的黄金和外汇,当即就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普通老百姓还好说,但那些掌握大笔资金的商人就十分不满了。
这些商人此前囤积居奇,在各家仓库里堆满了民众需要的各种物资。
他们因为通货膨胀而大发国难财,现在国民政府明显是想动这些人的钱袋子了,当然没有几个人愿意。
“金圆券改革”可以说是国民政府的头等大事,但蒋介石要集中精力指挥打内战,根本无暇他顾。
因此这项重担就落在了他的大儿子蒋经国头上。
蒋经国早年的经历复杂而又充满传奇性,在国人心中拥有一定的声望,他自己也想为国家干一番大事业。
时年38岁的蒋经国,带着赣南的亲信,踌躇满志地来到了上海!
为什么币制改革要从上海开始呢?
因为当时的上海是全国最大的工商业城市,是当之无愧的国家经济中心,只要上海一地成功,其余都不是问题。
8月20日,蒋经国刚到上海,就组织起了3000余人的“戡乱建国大队”。
他们在上海街头组织数万人的大游行,高喊:
“严格执行八一九限价”、“不准囤积居奇”、“只打老虎,不拍苍蝇”等口号。
此后,蒋经国采取强制手段,逼迫富商们交出黄金外汇,限价抛售囤积的商品,凡是发现囤积超过3个月的货物一律没收。
对窝藏资金、不服管制的大商人大资本家,该砍头的砍头,该坐牢的坐牢。
在他手下被抓的巨商大户共有64人,此外发现内部违反规定的国民党官员,也一样从严从重处理。
到了10月份,蒋经国在上海共收兑黄金114万两、美钞3452万元、港币110万元、银子96万两,总价值高达2亿美元。
蒋经国也因此被外国记者形容为“中国的经济沙皇”。
之所以有这个外号,除了他雷厉风行的动作,还在于他做事从不讲情面。
就连曾为蒋介石立过大功的杜月笙,也被蒋经国拾掇过。
但也正是因为杜月笙的存在,让蒋经国风风火火的改革行动戛然而止。
蒋经国与杜月笙斗法
抗战胜利后,尽管杜月笙与蒋介石已有嫌隙,但出于局势考虑,双方基本上井水不犯河水。
但是当蒋经国出现在上海时,这份平衡就被打破了。
1948年9月3日,杜月笙在《中央日报》上,看到儿子杜维屏戴着手铐被捕的照片,只觉得颜面无光。
除了儿子被捕,他手下头号红人万墨林,此前也被捕入狱。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杜月笙失势了!
这一切都是蒋经国亲手督办的,话说他为何要如此得罪杜月笙呢?
遥想当初杜月笙对蒋介石的支持,可谓是几十年如一日,尽心尽力。
难道是蒋介石“飞鸟尽,良弓藏”吗?
杜月笙不由得心生悲凉!
不过蒋经国如此针对杜月笙,并不全是因为蒋介石对他的需求降低了,还因为杜维屏和万墨林他们,不顾蒋经国的政令,肆意囤积居奇、倒买倒卖。
蒋经国是带着国府的期望,来到上海施行“金圆券改革”的,此事关系到国民党的生死存亡,由不得他不上心。
蒋经国对外的宣传就是:
“不准囤积居奇”、“只打老虎,不拍苍蝇!”
杜维屏和万墨林足以称得上“老虎”了。
因此,为了杀鸡儆猴,蒋经国将他们抓捕之后,还在报纸上大幅报道此事,群众看到就连杜月笙都要吃瘪,才知道蒋经国这是动真格的了。
其实在金圆券改革之前,蒋介石就召见了杜月笙和刘鸿生等人,提前招呼他们要配合改革。
杜月笙也发觉局势的一些变化,于是他把家人和心腹叫到一起,交代他们:
服从政府,谨慎从事,将黄金白银外币兑换成金圆券。
家人心腹们也都照做了,交出一些金银外币,但他们只是做做姿态,真正的大宗家产并没有交出来。
本以为事情做到这个地步,他杜月笙已经够给国府面子了,谁知蒋经国做事如此强硬!
他一来到上海,就枪毙顶风违反命令的淞沪警备部科长张亚民,官员戚再玉、囤积居奇的商人王春哲,吓得沪上官、商、军各界无不震动。
杀人收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宁波帮财团大佬刘鸿生富甲沪上,虽不见得比杜月笙、黄金荣厉害多少,但也是商界头面人物。
在蒋经国又吓又劝之下,刘鸿生“带头”交出了800根金条和250万美金。
《中央日报》为蒋经国的“壮举”加油打气,说这就像是割除发炎的盲肠:
“割得好则身体从此康强,割得不好则同归于尽。”
儿子被抓后,杜月笙的心头泛起无名业火:
你割你的盲肠,我藏我的黄金,没事来招惹我,莫怪我不客气!
但是他也明白,当此之时不能明面上来硬的,于是对外放话:
“怕什么,我有八个儿子,缺了维屏,绝不了杜门。”
他还在《商报》上刊登致歉信,大夸蒋经国执法严格,杜维屏犯罪受刑乃是活该。
表面看起来似乎是服了软,实际上这是杜月笙准备反击的冲锋号。
杜月笙先后找来陆京士、钱新之、刘鸿生、盛丕华等人商议反击。
这明显不是抓一个杜维屏的问题,而是要断了上海各大财阀的财路,如果不来一场像样的反击,他小蒋先生还不知道上海财阀的厉害。
杜月笙吩咐徒子徒孙们四处活动,收集蒋氏姻亲在上海囤积居奇的情报。
扬子公司就此成为杜月笙手中的王炸。
1948年9月下旬,蒋经国将巨商富豪们召集起来开会,准备继续敲打敲打他们。
杜月笙接到通知后,气定神闲地参加会议,正当蒋经国含沙射影地批评工商巨头们阳奉阴违时。
他不慌不忙地承认了儿子的错误,接着又顺着蒋经国的话头说:
“我有个请求,也是今天到会各位一致要求,请蒋先生派人到扬子公司查一查。
扬子公司囤积的东西,在上海首屈一指,远远超过其他各家。
希望蒋先生一视同仁,把扬子公司囤积的物资同样予以查封,这样才能使大家口服心服。”
蒋经国没想到杜月笙会给他来这么一招,只能被迫表示:
扬子公司如有违法行为,我也一定绳之以法。
扬子公司是孔祥熙之子孔令侃的产业,他是宋美龄大姐的儿子,宋美龄无子,对这个外甥格外宠爱。
有民国第一夫人为其撑腰,扬子公司论其政治根基、资本规模,都远非杜月笙所能比拟的。
以往他对扬子公司不敢有什么动作,但如今小蒋先生一点情面都不讲。
既然他口口声声说是来打虎的,那杜月笙就把上海最大的老虎尾巴递过来,看他蒋经国敢不敢接,能不能打了!
事实上,扬子公司是什么德性,蒋经国比谁都清楚。
他们在金圆券改革后,依旧囤积海量物资,大到汽车小到棉纱毛料,什么赚钱囤什么,什么大宗囤什么。
但是,扬子公司又有他的特殊性,让蒋经国深感此事棘手。
他跟孔令侃是表兄弟,孔令侃的父亲孔祥熙不仅是蒋介石的连襟,他还掌管着国民党的钱袋子。
扬子公司的背景,即使蒋经国拿着经济管制的尚方宝剑,也是无法撼动的。
所以他采取了搁置措施,希望通过整治杜月笙等豪强,来敲打孔令侃。
如果这个表弟识相的话,哪怕是把物资稍微放出一些做做样子,蒋经国也不会难为他。
但是,蒋经国高估了孔令侃的觉悟!
蒋经国与孔令侃斗法
1948年,蒋经国在上海高调打虎,为此还下了狠手,遭受损失的杜月笙等人逼宫彻查扬子公司,让蒋经国有些束手无策。
孔令侃是扬子公司的掌门人,他凭借孔、宋两家的支持,当国府货币改革时,还在大发国难财。
当时民国经济被宋子文等人搞成了经济危机,法币严重贬值,通货膨胀达到前所未有的地步。
扬子公司仓库里的物资多囤积一天,孔令侃就能多赚成千上万的金条和美金。
蒋经国曾专门提醒过他,要没收储存超过3个月的物资,但孔令侃置若罔闻,不加理睬。
最终他被杜月笙逼得骑虎难下,只好下令查封了扬子公司,扣押其名下所有仓库的物资。
9月30日,经济警察直奔扬子公司,查获了100余辆汽车、200多箱西药、300多箱英美呢绒等非法囤积的货物。
但蒋经国仍然不敢狠下重手逮捕孔令侃,毕竟美龄夫人对这个外甥宠爱有加。
可是杜月笙对此不依不饶!
“蒋太子”逮走了他的儿子,查封了他的货物,现在对自家人却要法外开恩,他不是一直宣扬:只打老虎,不拍苍蝇吗?
在杜月笙的撺掇下,上海所有工厂,全部以原料缺乏为由停产。
他还唆使徒子徒孙们参与黑市交易,再次掀起抢购风潮,以此报复蒋经国的徇私偏向。
一时间沪上风云激荡,金圆券改革之初稍微稳定的物价,又出现回升的趋势。
“只拍苍蝇,不打老虎”的说法也在街头四起,千万双眼睛都在盯着蒋经国,看他要怎么收场。
此刻,蒋经国在外部压力下,确实是准备六亲不认,对孔令侃进行处置的。
孔令侃当时也有些害怕了,他急忙向小姨宋美龄求救。因此,还没等蒋经国动手,宋美龄就亲自找上门来。
她以中秋佳节家庭聚会为由,把蒋、孔二人召到永嘉路上的孔家宅院。
宋美龄劝解说:
你们是表兄弟,一家人有话好好说。
蒋经国随即要求孔令侃要顾全大局,孔令侃却是急了:
“你把我的公司都封了,还要我顾全大局?”
蒋经国见他不可理喻,甩下一句:
“我蒋某一定依法办事!”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孔令侃不甘示弱,他对着蒋经国的背影喊道:
“你不要逼人太甚,狗急了还要跳墙呢!
如果你要搞我的公司,我就把一切都掀出来,向新闻界公布我们两家,包括宋家在美国的财产,大家同归于尽。”
此话一出,美龄夫人绷不住了,她知道如果真这样做,那将意味着什么。
于是赶紧给在北平指挥战事的蒋介石发电报,要他回来制止蒋经国。
蒋介石收到宋美龄的电报,立即把工作托付给傅作义,从北平乘做美龄号专机赶到上海。
此举惹得傅作义长叹:蒋先生是不爱江山爱美人!
他哪里知道,如果蒋介石不去上海,可能都不用打仗,他蒋家王朝就先灭亡了。
10月8日,飞机刚刚降落,宋美龄阻止了所有人的接机行为,她独自向蒋介石称述事情原委。
最终,蒋介石连儿子的面都没见到,就被宋美龄说服了。
后来,蒋介石召见蒋经国时的第一句话就是:“和为贵”。父子两人交谈不过半个小时,蒋经国垂头丧气地走出办公室。
次日,上海警察局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
“扬子公司所查封的物资均为合法登记”!
接着,曾大肆报道“扬子案”的《大众晚报》、《正言报》被勒令停刊,而蒋经国在向上海人民道歉之后,便黯然离去。
金圆券改革下的经济管制,前后寿命仅仅维持了70天。
当价格管制放开后,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黑市物价就一日三变。刚刚发行的金圆券价值也是断崖式下降,蒋氏政权的威信被扫进了垃圾堆。
蒋经国辞去督导副专员职务,退出“上海打虎”。杜维屏也因此得以释放,回到杜公馆时,受到了盛大的欢迎。
杜月笙非常得意地说了句:
“强龙终究斗不过地头蛇!”
注定失败的改革
蒋经国“上海打虎”以失败告终,表面上看是蒋经国过不了孔令侃这道坎,但是事实远没有那么简单。
1948年下半年的国民党,已经处于穷途末路的局面,军事上完全丧失了战场主动权,已经处于被动挨打的战略防御阶段。
而经济方面,抗战胜利后正是百废待兴之时,但蒋介石不仅没有休养生息,和平建国,反而发动消灭我党的内战。
经济建设无从谈起,军费更是连年猛增,经济到了崩溃的边缘。而国民党内部的资本家们,却还在投机倒把、囤积居奇,从中谋取暴利。
可以说,国民政府已经是病入膏肓,到了无法根治的地步!
即使蒋经国以“太子”的身份进行整顿,也只能是小修小补,无济于事了。
另外,国民党蒋、孔、宋、陈四大家族的势力错综复杂,且沾亲带故,互为亲属,早就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
作为国民党最高领导人的蒋介石,实际上也不会拿这些大家族开刀。
因为对他们动手,就是在动摇蒋介石的统治基础!
蒋经国可以枪毙一些秘书、科长之类的基层干部,也可以抓捕杜月笙的儿子,可一旦面对孔令侃这样的财阀二代,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样的做派,当然也只能以失败告终。
在蒋经国上海打虎的同时,辽沈战役也在同步进行,此战为共和国的新生揭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