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转载自微信公众号“读者”（ID：duzheweixin）
文/王文林
01
我第一次接触聋哑人是在12岁的时候。
那天我和妈妈走在县城的街道上，迎面走来一个陌生的女孩，背着一个蓝色的肩包，脖子上挂着一个牌子，站在我们面前用手指了指耳朵和张开的嘴巴，比画着我们看不懂的手语，然后翻开一个笔记本，写着“残疾人基金会”，上面留有很多人的电话号码以及捐献金额。
我俩有点不知所措，路过的人则上下打量着我们，母亲犹豫了一会，掏出20元给了那个女孩，并写下号码和金额，女孩双手合掌表示感谢后，便匆匆离开了。
一路上我一直在想我们会不会被骗了，女孩的衣着打扮不算差，按道理也不缺钱，虽然20元不算多，但总让我耿耿于怀。
回到家后，我忍不住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了妈妈。
我妈反倒不在意女孩是真是假，她说：
“有些人一辈子可能只见一次面，我们没有时间和机会去探究这个人到底是什么背景，我们遇见了，就证明有缘分，20元不多，就当为缘分买单吧。如果她是真的，我希望是假的。”
那时的我不赞同母亲的话，为何就咱们损失那20元呢，母亲是个大善人，我可做不到，我回怼道：“如果是假的，我倒希望是真的。”
母亲被我气笑了，反手一巴掌：“小王八蛋，不说点好，就那么小心眼儿吗？”
02
在我们寨子里也有一位聋哑人，不过他比较幸运，有手艺，能自己挣钱，找了个腿脚不好的媳妇，生了一对正常的儿女，寨子里的人都说他有福气，一家四口比其他正常的家庭都过得好。
聋哑人一直是个特殊的群体，他们在外形上与常人无异，如果不和他们打交道，就发觉不了，这是属于他们的秘密。
大学毕业后，我进入一家劳务派遣公司实习，每天的工作就是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为他们介绍工作，也为和我们公司合作的工厂招到合适的人。
在我上班的第一天，就有超过5个聋哑人通过添加我的微信来咨询工作，最开始我不知道他们是聋哑人。
有个人加了我的微信，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工作”，语气生硬。
我每天要和很多陌生人打交道，也听到过各种各样的的语言，但一般情况下，陌生人之间刚开始交谈时都是很有礼貌的，所以我看到对方的这种文字，内心很生气。
怎么会有这么不懂礼貌的人呢，说话就像是别人欠了他什么，我很生气地和同事说了这件事。
结果同事告诉我，他是位聋哑人。
他们在学说话和打字的时候没有学习语气词，所以说话很直接，会让人感到不礼貌。但其实他们潜在的意识和我们是一样，都是相互尊重和友善的。
同事还分享了一件事情。
他的舅舅就是一个聋哑人，有次想让他给自己介绍女朋友，直接说“我要女朋友”，这样说确实显得很霸道，有些不合适，但其实他的潜在意思是“你可以给我介绍个女朋友吗”。
他们不会拐弯抹角地表达一件事，对他们来说，情感表达就要用最直接的文字。
我问同事，有些打螺丝的岗位他们完全可以胜任，工厂为什么不要呢？
同事说：“我们也没办法，工厂有明确的岗位要求，工作中无法正常沟通，如果因此出现安全事故都是工厂的责任。工厂就是一台机械化运作的机器，坏了的螺丝只能扔了。”
这句话很现实，对他们来说也很残忍。
03
有一次，我在微信上添加了一位聋哑人，但他发的文字和常人没有区别，如果不是他诚实地说自己是聋哑人，我也不知道。
他是个东北人，说话很客气，经常找我聊天，他说了很多自己的事情，结婚不到3年妻子就离开了，留下了一个小女儿，现在已经8岁了，我翻看他的朋友圈，几乎都是关于女儿的视频，扎着马尾辫，穿着红色小毛衣，弯弯的眉眼很是可爱。
他和我聊得最多的就是他女儿的事情，他说自己之所以说不了话，是因为用舌头和老天换了个宝贝女儿。
晚上，我翻看他的朋友圈，小女孩的笑容宛如出水的荷花，我有些怜悯这个大哥，他来苏州半个月了，被很多工厂拒之门外......
我跟公司隐瞒了他是个聋哑人的事情，介绍他进了一个不用体检的工厂，我告诉他进厂后尽量避免需要说话的场合，填资料时就写自己是健康的。
因为是流水线上的操作工，他就这样，在厂里顺利工作了半个月。
但最后，还是被领导发现了。
经理把我叫进办公室，斥责我隐瞒员工信息，说这是行业大忌，对公司造成的损失是不可估量的，鉴于我是新员工，只是扣除了我半个月的工资，并让我写了一份检讨书。
当天，那个东北大哥就离开了工厂，正当我满怀愧疚时，他突然发来两个字“谢谢”，并加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这是到目前为止他跟我说过最短最直接的话了。
04
聋哑人在我心里一直是个特殊的群体，每每遇到他们，我都会用特殊的待人方式和他们沟通，用一种小心翼翼的语气和他们交谈，我以为这样是对他们最大的尊重。
但是后来，我发现自己错了。
公司到宿舍的路上有一家炒河粉店，味道很好，我经常光临。店老板总是戴着一副耳机，后来去的次数多了，我才发现那不是耳机，而是助听器。
每次点菜时，我都尽量避免和他说话，而是尝试用手势和他沟通，久而久之，和老板也混熟了，每天下午他都提前做好等我去拿。
有天突然加班，我很晚了才到店里，平时那个点老板已经关门了，但他因为我等到了那个时候。粉凉了，我说用微波炉加热就好了，但他说不行，重新给我做了一份。
夜幕降临，行人稀少，夜灯斜落在店门口的石板上，我和店老板面对面坐着，两个异乡人陌生孤独的心碰撞在一起。
老板能正常说话，就是听力不好，他也察觉到我发现他是听障人的身份，给我倒了一杯啤酒，渐渐吐出了心里话：
“兄弟，你是个好人，很为人着想，我们是个特殊的群体，听不清话是属于我们内心最深处的秘密。有些时候，我想让别人知道，也怕让人知道，这种矛盾心理带来的痛苦大于听障所带来的。
“我们其实最想要的不是别人的小心翼翼，而是常人之间最普通的沟通方式。有时候可能会艰难点，但对我来说，心里是满足的。因为我们知道，这个时候我们和其他人是一样的。
“你知道吗？每次你来买粉时，我最期待的是你一进门就扯嗓子喊‘老板，来一份炒河粉，加鸡蛋’，然后用正常的语气跟我谈当天工作发生的事情，几分钟后，你带着粉和我告别离开，为下一次遇见而准备。你仅仅是因为肚子饿了才来买粉的，而不是因为其他原因，简单朴实。”
店老板的话对我影响至深，改变了我一直以来的观念，助听器不仅提高了他的听力，也丰富了他的情感。
那一晚过后，我才知道，母亲当年的20元不是一种施舍，而是一种情感的尊重。
聋哑人群体在生理上是特殊的，但在心理上和大家是无异的，他们渴望的不是小心翼翼的区别对待，而是通俗易懂的简单交流。所以，和他们最好的沟通，就是毫无区别地平等对待。
他们隔绝了喧嚣的世界，但依然包裹着一颗炽热柔软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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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文林，半朵中文网签约作家，蒙东作家特约作家，热爱文学，喜欢用文字记录故事。值班编辑：张傲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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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 编 | 刘芝林
审 核 | 吴汉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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