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涛白浪,或许映射出生命中的多姿多彩,可只有一汪平静下来的湖水,才能倒映出你内心的底色。老四最后一次用麦粒给贵英的手背送去鲜花的时候,或许已经下定了决心,而内心一定在说这么一句:“自你勇敢闯入我的生活后,你活着,我才有活下去的勇气”——致《隐入尘烟》的爱情
关于爱情……
顾城说:“有两对双星,似乎没有定轨,只是时远时近……”
海子却说:“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北岛又说:“毕竟,只有一个世界,为我们准备了成熟的夏天,我们却按成年人的规则,继续着孩子的游戏……”
有人喜欢真情似火将世间的美好燃烧成灰烬,用残生去汲取那尘埃中的余热,活成了涅瓦河畔的普希金;也有人习惯了用一份爱去磨平生活中的苦难,在漫长岁月里坚守,等待可能不会绽放的芳华盛开,只愿人生如初见,就像跨越77年的张淑英和钟崇鑫,等到了永恒。
两人初见的那天
我们见过太多的爱情电影,脱离了世俗的烟火,只是一个架空的热气球,起起落落,随风而去。爱情,不需要去荒无人烟的南极,去经历一场生死;也不需要一场迷路的旅行,因为一个人,把一颗心迷失在了原始的丛林。
真正沁人心脾而鞭笞灵魂的爱情,或许是两个饱经苦难至绝望的人,跌在满目疮痍的泥泞里,在平凡日子里相遇,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来,依旧步履蹒跚地走着,直到走进阳光明媚的傍晚。如江津四面山上,那个男人用一生为一人凿开的6208级阶梯,在他的世界里,仙境有一条通往人间的路,需要用岁月作砖石,去搭建起一座坚实的桥梁,送她回家。
如加拿大画家莫娣和那个目不识丁的渔夫,平淡而真实的爱着,在她的世界里,人间像一个没有框子的画卷,我们眼里有什么,它就会表现出什么,我们眼里都是爱,那它就是一幅美好而艳丽的画面,那个人冷漠的表情下,藏着一颗仅对自己善意的心,他送的画笔和油彩似乎正如阿拉伯山下伊甸园里的花开。
而老四和贵英所演绎的爱情,或许与所有我们常见的爱情都不同,又或许是最底层百姓最习以为常的爱情,正如所有的底层百姓的生活一般。
隐入尘烟
影片中写了苦难,却不似《活着》那般刻意,它没有影射社会变革和人性卑微在死亡面前的苟延残喘;影片中写了美好,却没有《莫娣》那样给人温暖,毕竟生活在贫困线下的人,为了活下去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们的结局注定了不会有很高的温度;影片写了孤独,却没有纪录片《无名者》那般与世界格格不入,他们一直在努力,也渴望着美好,并不是真正的为了活着而活着;影片中有对人性的思考,却没有《爆裂无声》那般刻意的冲击力,也没有刻意去雕刻和固化每一个阶层的人,他有着一种平静,如沧海,于深处波澜。
他们的婚姻,起点很低,老四的侄子要结婚,家里人担忧家中有个老光棍,怕不吉利,也害怕儿媳妇娘家人会说三道四,于是就请了媒婆,花二百帮老四安排了一门看似门当户对的亲事。而贵英,自幼生长在哥哥嫂子家,从小就承担起哥哥嫂子家的劳力活,而且备受虐待,导致未老先衰,人至中年就疾病缠身,哥哥嫂子觉得她是个累赘,想尽办法要将她送出去。于是老曹家和老马家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守护家园
建设家园
当然,对于贵英和老四彼此来说,算是一种将就吧,他们没有更多的选择,一个渐入年迈,一个病魔缠身不能生育,他们选择成全自己,也成全世俗的眼光,最终也解救了他们彼此,贵英成功从哥哥嫂子家中逃离了出来,老四也可以从哥哥嫂子家的长工身份走出来,如一个奴隶的解放,有了自己的独立人格。可是没想到,这两个被世界抛弃的人,却成了彼此的拐杖,最后竟然在满世界的不公中,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也许就是最初村口的一盏灯,和那瓶温了好几次的热水瓶,尽管在荒无人烟的山野,却打动了一颗早已苍老悲凉的心。而正是单薄的贵英能贡献出的这份最大的爱,填满了老四的心,所以老四用一个纸箱,给了贵英满屋的星星。但是,两人最后一次同框,哪怕在新屋明亮的灯下,因为她的离开,这份爱又掏空了老四的心。
不可否认,他们曾有过一段幸福的生活,尽管贫困,尽管一条鱼或者一个鸡蛋都是他们视若宝物的珍馐,可是希望,却是他们彼此给对方建立的梦想,他们拼尽全力,只为了给对方更好的明天。他们最开始只有两个人一头驴和一块土地,和落后的生产工具。可是土地从不欺骗勤劳的人,这也是造就了农民淳朴的重要因素,土地就像是农民的根,只要扎下了,就会生产出果实。老四他们在土地里刨食,在经历磨难后,终于建成了自己的房子,哪怕是土夯的,也终归是一种满足,是他们从无到有一点一点的积累。
有了新房,他们还养了十只鸡,养了猪,有了很多美好的东西,更重要的是还有了希望,老四希望秋收后换点钱给贵英买电视,送她到市里看病。贵英希望能竭尽所能,多做些事情,帮老四分担一些生活的苦难。可是,生活中的小确幸,总是只占生活的十分之一,当真正的苦难降临,富有的马有福可以尽力避开,可是贫穷的马有铁,只能目瞪口呆着,被一个大锤所击倒,再也爬不起来。病重的贵英,颤颤巍巍地出门时,不小心扎进了水渠里,因为身子弱,无法在急流中站稳,最终也没能站起来。
贵英死了,那个帮助他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生根发芽的人去世了,从前,老四土地和驴是老四的全部,后来贵英成了老四的全部,现在贵英走了,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所以老四在收拾清楚一切之后,一口苦涩的农药,一口芬香的土鸡蛋,他化作了约翰福音里面的一粒未种下的种子,也消失了。
一盏灯的温暖
我不是影评人,不做解析,也不做解读,更不评价这部电影的好坏,只写感悟,想到什么就写什么。看完整部影片,最值得我注意和思考的,是一个三字。俗话讲事不过三,三这个数字,对于这部电影有着很深的意义,但又恰到好处,毕竟过犹不及,很多故事和情感的表达,前铺后垫,再加一个结局,或许就清晰了,我们就围绕这个“三”字来看看这部电影。
影片中老四总共三次输血,第一次输血,马有福的儿子带了很多人来到老四家中,贵英晕车在路上吐了,而且小便失禁在车里,在输血之前,护士专门验血有没有传染病。第二次输血,轿车后跟着一大群村民,来到老四劳作的地方,车后座盖上了一层塑料薄膜,贵英坚持陪老四。第三次输血,护士抽了很多,而且并不太在意抽了多少,惹得贵英很心急,这一次老四提出了村民们的诉求。三次马有福家都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却没有给更多的报酬,而从未吃过那些好东西的老四和贵英一次没有碰桌上的菜,这当中影片表达了很多底层劳动人民的朴素价值,值得深思……
影片中,有三次老四和贵英所居住的房屋因为旧房改造被推倒,第一次是住在领居家的空置房子里,房屋很破,却是他们的新婚之所,他们从这里从陌生到熟悉,在这间房子里有了情感的孕育,这点从第一次搬家,贵英紧紧抱着那个会发光的盒子可以看出。第二次是新房建成之前,住在另一家邻居的房子里,在这间房子里,他们开始情感播种,他们种下了粮食,开始盖新房子,还有那一窝燕子代表着希望,这一点可以从第二次搬家,贵英紧紧抱着那个鸡笼子可以看出。第三次拆房,代表着老四和贵英那份朴素的爱情,最终的消失,自家侄子带走了他们养的鸡和猪,为了赔偿款将房屋拆了,还对外撒谎接走了老四。这里面可能涉及了一些社会现象,但是也有对人性的一种思考,更多的是将情感物化了。
耕耘
影片中贵英有三次小便失禁,第一次是在新婚之夜的炕上,那时候的贵英面对突如其来的身份转变,还没有适应,特别是在不知道如何面对马老四,眼神中带着惊慌和愧疚,而老四并没有注意到。第二次是在献血的路上,贵英晕车,为了憋吐,小便失禁在了车里,老四认真地陪着贵英下车平复。第三次是在哥嫂家看电视时,贵英小便失禁在了嫂子的凳子上,老四为在贵英前脚走后用手去擦,自那以后,两人没再去哥嫂家看电视。这三件事的表达,代表着两人情感升温的一个向上的台阶。
影片中老四主动借过三次东西,第一次是在商店,第二次是去借鸡蛋,第三次是去借羊粪和盖房的材料。去商店赊借种子等物资,可以意象为生存;借鸡蛋自然是为了孵化小鸡,为了生活的希望。去借羊粪和材料,自然是为了有一个家,为了更加美好的生活,为了给贵英一份温暖。
影片中,老四总共烧了三次纸,第一次是在刚和贵英结婚之后,在坟前,烧给父母和两位已经去世的兄长;第二次是新房建成之后,在路边,还是烧给父母和两位去世的兄长;第三次是贵英去世之后,在贵英的坟前烧纸。前两次是夜晚,最后一次是白天;前两次说了差不多的话,最后一次却没有说话,生无可恋的情感尽显。
影片中,小麦花一共出现了三次,第一次是老四给贵英,第二次是贵英给老四,第三次是贵英走后的那个夜晚老四的执念。第一朵小麦花,是老四将自己的情感表述给贵英,第二朵小麦花是贵英给予老四的情感回馈。第三朵,是两人最后一次同框,老四在贵英的遗体上,留下了那段美好的永恒记忆,这当中蕴含的情感,难以用语言来表述,老四的绝望,仿佛失去了生命最后的一根稻草,连那些辛苦打造的土砖被突如其来的雨水毁坏的那个夜晚,老四都没有这么绝望。
种小麦花
影片中,红色的喜字也出现了三次,第一次是最初的房子拆迁后第一次乔迁新居,老四喜庆的在墙上贴上喜字,代表着老四对贵英的认同;第二次是搬入属于自己的新家,老四将这个喜字转移到新家卧室,两次贴喜字,老四都高兴地让贵英看有没有贴水平。第三次是贵英走后,老四把那个曾经亲手贴上,还没有褪色的喜字摘下来,换上贵英模糊的遗像,其中的情感,需要看客以时间和阅历去杂陈。
影片中,老四在最后结局前,放下了三样东西。首先是欠商店的钱,其次是兑现给人送土豆的承诺,其三就是放了那头他曾经拥有的驴。还钱代表着不欠他人,兑现承诺代表着不欠自己,放下驴代表着不欠这个世界,所以他最后安然的离开了,有人说这是献给农耕文明的一首挽歌,也有人说是留给西北的一首诗歌,总之,任他们去说吧……
放下驴
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千个读者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个人都可以从这些意象中感悟出自己的情感,每个人都可以从这些情感中看清楚自己内心的底色,无所谓影片的好坏,把一段生活讲清楚了,把半人的心填满,把另一半人的心掏空了,也就够了。
从影片联想生活,也许很多人都曾经历过很多困境,衍生到这个时代,两个刚毕业的青年人租着房子,为生活所迫搬几次家,心酸背后也有温暖的确幸,有过任性和放纵,也有过失望和泪水,但没有被苦难击倒。坚守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中耕耘,终有所获,也许供着高额的利息有了一间自己房屋,将生活步入正轨,直到这所有的表象,包括所得所失,都隐入尘烟。
关于苦难,换位思考,也算是一种感同身受吧。
但是,苦难就是苦难,他不会让人变得更好,也不会磨砺人的品质,他如同沙漠里千年的风一遍遍割裂着土地上鲜活的生命,只会磨去激情使人消沉;然而,幸福就是幸福,他会给人美好的希望,会让人变得更好,他如同一列车,会将人固定在正确的轨道上。
故事终结
最后,还有几个值得人思考的问题?
中国底层,有很多光棍,根据一些社会数据,发现很多光棍基本都在五六十岁的年纪便因为各种疾病去世了,情感的缺失和生活的绝望对人的影响到底有多大?
马有福以全村人的粮食要挟,要求全村人去恳求老四献血,将老四当作输血工具,输血前对老四极为不屑,专门检查其有没有携带病毒。这又体现出当前社会上,怎样的富人心态?
贵英溺水,桥头那么多人为什么见死不救?毕竟老四帮助全村人要回了租种土地的粮食。
老实人不愿占便宜,却在被占便宜时,一声不吭。老四没有拒绝他三哥的安排,走一天的路去帮侄子拉家具。又拒绝了马有福儿子送给贵英的衣服,坚持以粮食折价还给马有福的儿子。老四最后卖粮食的时候,被粮商狠狠地压了价,还被抹了零,却呆呆地接受了。这又代表着怎样的底层人物性格?
老四大概率是随着贵英走了,那个连婚礼都不愿邀请他参加的侄子,谎称接老四一起住城里,推了老四的房子,拿了赔偿款,占了城里的新房。这反映了什么样的社会问题?
影片的最后,老四创造的一切都随着老四的离开迅速被抹去了,养的猪和鸡被拉走了,建的房子被推倒了,一年来种的粮食都卖了,只有影片开始,他拥有的那头老驴回来了,这又在表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