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奢侈，叫晚明江南地区的明式家具

晚明江南地区流行修建宅院与园林，人们喜欢用珍贵、稀有的硬木木材制作高级家具来装点居住环境。在这种奢侈之风的影响下，原本代表文人士大夫审美趣味的“明式家具”逐渐成为市民阶层追逐的奢侈品。

晚明江南地区的农业和手工业都发展到前所未有的水平。农业方面各种经济作物迅速发展，手工业方面各类部门日益增多、生产规模不断扩大。随着社会生产力的提高，以家庭为单位的棉纺织业和丝织业兴盛，并且形成了玉器、家具、金银器等各具特色的器物制造中心，商品经济空前繁荣。同时，江南地区水网密布，水上交通便利，与国外贸易往来频繁，农业和手工业产品成为对外贸易中的主要商品。经济的发展促进了江南地区城镇的兴起。苏州、常州、嘉兴、湖州是当时江南地区的重要城市，它们与周边市镇相互依存、相互联系，形成大大小小的城市网络。城市间的商品交换不断，商业联系紧密，客观上形成了消费的平台和场所，这提高了市民阶层的消费水平，让他们形成了追求物质生活和享乐的习惯。因此，用材精良、制作工艺精湛、造型简约大方的明式家具便成为市民阶层不吝追逐的奢侈品的代名词。

明红漆描金嵌珐琅面梅花式香几故宫博物院藏

明式家具的用材与工艺尽显奢侈属性

1.明式家具用材精良

晚明的江南地区特别重视婚嫁习俗，对家具和嫁妆等物品有较高的要求，即“既期贵重，又求精工”。“纨绔豪奢”之家对家具的要求更高，榉木之类的杂木用材早已不符合这一阶层的品位要求，他们开始追逐用价格不菲的花梨木、紫檀木、铁力木、乌木等硬木木材制作的家具。但江南地区并不盛产这些珍贵的硬木木材，所产木材以杂木为主。李伯重先生在《江南的早期工业化（1550—1850）》一书中讨论了江南地区的木材问题。第一，经宋元以来的长期砍伐，江南地区的森林资源已很匮乏，特别是巨木已很少。虽然山区有一些森林，但因交通不便，巨木很难运输，只能解板运出。第二，因为气候环境，江南地区所产的木材多属杂木，有杉、松、柏、榉木（也称“椐木”）等。杂木除用于制作家具外，更主要的是用于制作生产工具、铁制工具的部件，以及造船、建筑房屋、修造水利设施等。第三，因江南地区对木材的需求量巨大，本地的木材资源与品种有限，必须得从其他地区甚至从海外输入木材以满足需求。

明黄花梨木十字连方床故宫博物院藏

从外地及海外输入的木材有楠木、樟木、柞木、黄杨木、松木、杉木、花梨木、紫檀木、鸡翅木、铁力木、乌木等。其中花梨木、紫檀木、鸡翅木、铁力木、乌木等硬木木材不仅从广东、广西、海南、云南、福建等地输入，也多从东南亚、南亚地区的缅甸、泰国、越南、印度、斯里兰卡等国家进口。

清初乌木七屏卷书式扶手椅故宫博物院藏

2.明式家具技艺精湛

精美的明式家具之所以被生产出来，与当时的高超技术与精湛工艺密切相关，具体表现在以下四点：

第一，巧妙使用工具，不断完善工艺。“金木受攻而物象曲成，世无利器，即般倕安所施其巧哉。”若没有良好的工具，即便是有像倕这样的能工巧匠也无法实现其目标——制作出结构美、材料美、工巧美的器具。平木工具——平推刨能够最大限度地展现硬木木材的质地美、纹理美。平木工艺包括粗平、细平、光料三个等级，其目的是将木材表面刮削磨平，使木材表面光滑、细腻，不用髹漆也能充分体现木材的纹理美、质地美。正是因为平木工艺与工具的完善，中国家具的制作方式与风格产生了变化。明代之前，用髹漆工艺制作的家具一度占据主导地位，明代中晚期其地位则逐渐被不髹漆的硬木家具所取代。根据加工的需要，古人在平推刨的基础上又创造了线脚刨、坐刨、蜈蚣刨等多种工具。其中线脚刨主要用于加工家具的边抹、枨子、腿足等部位的“面”和“线”。“面”有平面、盖面（鲁班馆语，即混面或凸面）和洼面（即凹面），线有阴线和阳线。这些加工面和线的工艺就是明代硬木家具中的线脚工艺。

明万历刊本《鲁班经匠家镜》中的平推刨使用图示

第二，榫卯技术的发扬光大。榫卯技术历史悠久，在新石器时代的河姆渡文化中就已经出现。其目的是将不同木构件组合在一起，建造传统房屋、制作实木家具；优点是做工精细、不易松动、不用钉胶、便于拆卸和修护以及不伤木材整体结构。明代家具工匠常用的榫卯技术有多种，包括龙凤榫加穿带、攒边打槽装板、楔钉榫、抱肩榫、插肩榫、走马榫等。工匠在制作各种家具时，利用这些不同的榫卯技术可将各种构件上下左右、粗细斜直，严丝缝合地连接为一体。

明式家具制作中的榫卯技术——楔钉榫的一种

第三，明代炼钢技术的进步。明代炼钢技术在当时已属世界先进水平，尤其是嵌钢工艺的运用，可以制作出刃部精良的金属工具。这样，平推刨的刨刀就能做到刚柔并济，既有一定的硬度，又耐冲击。

第四，明代以苏州为代表的江南地区是全国手工业最密集的地区。一方面，明代江南地区经济繁荣使得人们的消费水平大大提高，促进了手工业生产的迅速发展；另一方面，商贸与手工业的竞相争艳使江南地区的“雕、镂、涂、漆，必殚精巧”。以苏州城来看，其手工业除专门从事织造的数以千计的机户外，玉雕、装裱、铜作、窑作、刺绣、织席、藤作、漆作、制扇等，皆为世人所重。各行各业的技术也为“小木作”（家具制作）提供了有力支持。

明式家具受文人士大夫审美的影响

明仇英《人物故事图册》（局部）中的书房家具与古董

明式家具是“文人的意匠同木工的技巧结合的成绩”，在文人士大夫审美趣味的影响下诞生，具有高度的美学价值。

明代武林养浩斋刊本《花营锦阵》插图中的书房家具

晚明文人士大夫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成为社会的精英，“他们为了功名而攻读，深受儒家道德伦理的熏陶，并试图将其学习所得付诸实践”。但据统计数据显示，晚明通过科举考试的文人增至50万人，而这50万人要全部步入仕途为官显然是不可能的。在文人入仕的途径越来越窄的状况下，他们就很难实现自己兼济天下的理想与抱负，又与商人和富裕市民的气度格格不入。于是，很多明代文人便选择独善其身，以超然之态过着清居的生活。其所穿的服饰、每日的饮食、居所宅邸的陈设、外出使用的舟车等，处处都要体现出自己雅致、古朴、沉静、清居、不尚雕饰的趣味与品位，以求与当时的商人、富裕市民相区别，彰显自身的高洁气度。风格清逸、工艺精巧和用材昂贵的明式家具正是在这些文人士大夫的追捧下得以流行和发展，并产生了很多经典作品。

明代玩虎轩刊本《养正图解》中的书房家具

王世襄先生在《明式家具研究》中把明式家具分成了五大类：椅凳类、桌案类、床榻类、柜架类和其他类。这五大类中除床、炕桌、炕几、架子床、提盒、镜架、镜台、面盆架、甘蔗床等家具外，书画案桌、香几、罗汉床（榻）、禅椅、圈椅、官帽椅、条凳、坐墩、橱柜、书架柜、佛橱、佛桌、屏风、脚凳、箱等都可以置于文人士大夫的书房中，作为“书房家具”或“书斋家具”。以上所列举也是明式家具中最主要的、数量最多的家具种类。而且，文人士大夫书房中的家具多由其按照自己的审美制作。他们先对家具的形制，包括尺寸、材质、功能、风格等提出非常详细的要求，然后再由专门的家具作坊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