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醉意外是表象，医美机构管理失范才是根源。
撰文 | 王晓
来源 | “医学界”公众号
近日，西安一整形医院的技术院长在自家医院做“自体脂肪面颊填充”术时，发生意外，没能从术中醒来，年仅37岁，相关话题迅速冲上热搜。
这位院长的死亡医学证明（推断）书显示，事故初步认定为麻醉意外。“医学界”梳理发现，民营整形机构是麻醉意外发生的“重灾区”。《2020年中国医疗美容行业洞察白皮书》显示，医疗美容公立医院麻醉致死概率为十万分之一，而民营医院/机构的麻醉致死概率为千分之一。
为何民营整形机构更容易发生“麻醉意外”？
麻醉隐患从哪里来？
医美麻醉被称为麻醉界的一块“污土”。麻醉资质不齐、缺少专业麻醉医生、麻醉不合理使用均是常见乱象。
西安市雁塔区卫生健康局医政科在对此事的问询中发现，丽星医美无麻醉科诊疗科目，有局部麻醉的资质，但没有全身麻醉资质。而丽星医美的急诊病历显示：“患者在入院前20分钟在外院拟行吸脂手术，术前给予‘丙泊酚50mg、舒芬太尼5ug’”。一位资深麻醉师向健康时报表示，从病例显示的麻醉诱导用药方案来看，患者接受的应该是非插管静脉全麻。
麻醉科资质不全，无形之中为意外埋下“定时炸弹”，而医美麻醉从业人员资质较浅更加剧了安全隐患。
中国睡眠研究会麻醉与疼痛专委会主任委员、潍坊医学院麻醉疼痛与睡眠医学中心主任、博士生导师安建雄在接受“医学界”采访中提到，大部分民营医美机构手术量并不稳定，出于经营成本的考量，公立医院已退休的麻醉医生和低年资麻醉医生成为整形机构的聘用首选。
上海的麻醉科医生白医生告诉“医学界”，这些从业者虽具备麻醉师执业资格，但本身教育跟从业背景并不强，专业能力和临床经验往往都有明显短板。
技能和经验的缺失导致麻醉医生的突发事件应对能力比较有限。除此以外，麻醉医生在医美机构中话语权的旁落，更增加了医疗事故发生的风险。白医生表示，“麻醉医生在医美行业中算是‘弱势群体’。”
整形外科与麻醉科本是互不隶属，外科医生负责整形手术，麻醉医生根据就医者的项目及手术时长决定麻醉方式和剂量，二者职责划分非常清晰。但在私立整形机构的实际操作过程中，经营者出于利益考量，“本应该由麻醉医生决策的麻醉方式选择权被变相改变。”白医生在受访时直言。
健康时报针对丽星美容事故的报道中指出，很多医美机构在一般性吸脂手术中会采用静脉全麻，而这种麻醉方式的呼吸抑制发生率相对较高。
安建雄告诉“医学界”，公立医院的麻醉管理过程较为规范。“麻醉医生从患者接受麻醉到手术后苏醒全程监护，且原则上是一对一的监护”。
而在民营整形医院，情况有所不同。有医美行业从业者向“医学界”反映，“一个麻醉医生同时看几个手术间”的现象在私立整形医院比较普遍。
麻醉意外，就要麻醉医生背全锅吗？
正观新闻记者在调查中发现，丽星医美事件中，患者签字的部分均是空白，包括手术知情同意和麻醉知情同意书。死者的同事甚至质疑：“病历是事后才补的。”
死者本人虽是整形医生，但躺在手术台之上即是患者身份，没有按照规定流程进行手术，既反映了这位资深整形医生本人麻醉风险意识的淡漠，更暴露了整形机构手术管理流程失范的问题。
更令公众忧心的是，对待自己的员工尚且如此随意，该机构违规操作是否已成惯例？其他医美患者或是因为侥幸才躲过一劫。手术流程是否规范，当日的手术过程中究竟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涉事诊所并未对此作出具体说明。
除了手术流程违规，整形机构急救能力欠缺的问题同样无法忽视。
丽星医美事件发生后，一位知情者回忆当时场景：“当晚10点刚过，有工作人员紧张地出来找听诊器与抢救药，里面一片狼藉，医生护士已经慌了，手术服散落一地……”
有消息爆料，西安雁塔区卫健委在调查过程中发现，丽星医美没有任何急救措施，也没针对应急事件的培训记录。麻醉药品推注后，工作人员即离开手术间。患者出现异常情况时，所有人员不知如何应对，遂导致严重后果。
“该事件受害者年纪轻，手术创伤不大，如果急救到位，至少不会死亡。”白医生在受访中提到。
白医生表示，由于传统上国内全麻水平的不足，往往很难达到医美手术当日出院的要求，因而使“静脉麻醉”成为了医美麻醉的主流。而一旦出了医疗事故，也习惯以麻醉意外来搪塞，试图减轻责任。长此以往，意外成了事故的代名词，含糊其辞的“麻醉意外”既会掩盖事实真相，也不利于经验的总结。
此次丽星医美事故是否是麻醉意外导致，需要最终的司法鉴定。
医美麻醉乱象何解？
过往案例显示，麻醉曾在多起悲剧中扮演致命元凶。
2019年，贵阳19岁女孩做隆鼻手术后死亡，涉事医院称该女孩术后出现“恶性高热”症状，是较为罕见的麻醉并发症。
2019年8月，南阳28岁女护士整形致死，尸检报告显示，死者系脂肪填充术中因脂肪栓塞，导致急性呼吸、循环功能衰竭而死亡。
2020年5月，深圳女子在隆鼻手术麻醉5分钟后心脏骤停，虽抢救及时，但智力严重受损，治疗10个月后仅恢复到1岁婴儿水平。
一位私立医美机构的麻醉医生告诉“医学界”，有些“求美者”会刻意隐瞒既往病史等真实病史信息。甚至有销售为促成销售业绩还会为求美者提供“帮助”，这客观上又加大了医美手术的安全风险。
2017年起，医美行业的国家性法律建设逐渐完善。《关于开展严厉打击非法医疗美容专项行动 》《医疗美容服务管理办法（2018版）》《医疗美容机构评价标准实施细则（2018版）》等文件陆续发布。
“国家及部分地方法规的施行对医美行业的监管应该是起到了作用，但从近几年医美麻醉事故发生的频率和特点来看，这个监管力度还不够，具体的监管过程可能存在漏洞”，白医生直言。他进一步表示，要以监管力度的加码倒逼整形机构强化风险管理意识。具体监管内容大致包含以下三个方面：
一是审核麻醉资质和麻醉医生执业资格，并从麻醉工作角度重新审核各医美机构的手术准入范围。
二是突击检查整形手术流程规范性。包括机构有无手术流程规范性文书，麻醉医生、外科医生是否在操作过程中全程陪护等等。
三是查看急救设备配备情况，考察整形诊所是否有突发事件应对预案，检查与此相关的培训记录。
加大对医疗美容机构的监管力度之外，如何提升麻醉医师的技能水平和麻醉管理能力也是解决医疗麻醉乱象的当务之急。
“组建麻醉医师联盟或集团，以集团的组织管理保证麻醉医师的合法资质，监督其操作规范，整形诊所可以共享这些麻醉医生资源。这或许是监管之外解决医美麻醉乱象的出路之一。”安建雄建议。
来源：医学界
责编：宋昆仑
校对：臧恒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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